紅色恐懼症  龍老師:你好!

恕我冒昧地給你寫信,這是自上月廿九日讀大作「啊!紅色!」後的難抑之情——感激與欽敬。

拙作雕塑「低限的無限」變色之後,只有你一個人勇敢地站起來,對恐怖的紅色挑戰,以嚴肅的態度作嚴正的批評。接著是孟祥森先生的「血,也是紅的」,幽默地諷刺了一番。你們兩位真正代表了有「道德勇氣」和「正義感」的一代,雕塑藝術也總算不感到寂寞了。

你和孟先生大作的發表,對我,和對藝術界,看來是一項僅有的重大意外收獲,對社會的不健康心態會有治療作用,不過我依然覺得,「紅色的恐懼症」幾乎是我們國民心理上的不治沉痾,也像黑死病一樣,人人怕傳染,聞風而逃,新聞不再報導,藝術界不敢關心,連親戚朋友也不敢主動問及這事。我想:這次作品被強暴的事如果換成我因車禍受傷,會接到較多的鮮花、水果、電話鈴和門鈴的響聲。

在我們傳統的生活習慣上,身體的創傷,或財物的災害,比精神的毀損更為重要,肉眼可以見到的,數字可以計算的,都能以法律的程序加以裁決,其他則否,所以物品可以仿冒,著作可以盜版,設計可以複製,藝術品可以不受尊重,可以塗改,可以用腳踐踏。我不是埋怨,只是感慨!我無權去要求文化界都關心我的事。但在進步的、文明的和法治的時代裏,我認為我們也應該要有新知識、新觀念和新作為。

我是一個極平凡的藝術工作者,孜孜究習數十年,雖無成就,但將執著依舊,並抱著犧牲奉獻精神,對現代藝術發展竭盡棉力。當初我製作「低限的無限」時,就完全是基於這股對藝術的熱誠,多少年來我們冀盼著一座現代美術館的建造;我們期許著在享受前所未有的富足生活之餘,精神層面也能相對的提升,好讓暴發戶的社會形象能增添些許斯文;我們巴望著文化沙漠從此綠意盎然,能重現歷史文化的光輝;我們更祈求著美術館能成為現代藝術文化中心,能展現出我們這一時代,這一地區的精神特質——民主、自由、進步、和樂,和人性的光輝。我和許多藝術界的同仁一樣,費盡心思,不計辛苦,不計耗貲,全神投注於創作,為了我們自己的藝術殿堂,為了我們自己的榮譽和信心。

美術館開幕之初,確是氣象萬千,極一時之盛,令人振奮。雕塑在過去被認為是中國現代藝術中表現最弱一環的,卻突現蓬勃氣勢,觀賞者目光為之一震。我們也的確暗自慶幸從此有個適當的環境,好讓從事雕塑的藝術家一展才智。

十分遺憾,就在這短短不到兩年之間,館方由於制度不全,人事繁亂,法令疏忽,知識欠缺,管理不善和措施不當的種種原因,鬧出了許多難以令人置信的醜聞醜事,藝術界雖多所指責,卻不見改善,且每況愈下,實感失望!

幾十年來我們對於「紅色的恐懼」,不由於共黨苛政所致,反而是由於我們自己反共意識在行為上的誤導所引起,許多基層單位主管往往假冒上級指令,對部屬和民間藝術工作者,加以種種毋須有的限制,施以紅色的恐嚇。我們不能因此而自誤,而且一誤再誤,以致產生長期的心理缺陷,造成了自身許多不可彌補的損失,我敢相信,你也有同感。

拙作所遭受的不幸,雖屬個人事件,卻正是反映了幾十年來我們依然不能以健康的心態對紅色作理性而客觀的認識,如果還是這樣,真不知道我們怎樣復國?怎樣面對橫逆?作品就是這樣由紅色改塗銀白色,它的命運恐怕還不止於此,拆毀、或搬走,難卜,因為至今還不見有關單位出面處理,會不會處理?怎樣處理?都是疑問,也許不聞不問,不了了之,我個人的權益並不重要,但這事對社會大眾應該要有所交代,紅色到底有什麼問題?為什麼?如果沒有問題,又為什麼要改?到底有沒有人管?誰來管?

連日來民意代表在議會的質詢,據報導政府官員依舊因循,唐塞和敷衍,掩飾和袒護下屬的不法行為。難道這樣就是民主議會政治的最高效能?對老百姓就此交代了?如果我要為爭回公道而「鬧事」?怎樣鬧?從此被誣為一個愛鬧事的人?抑是成為一個紅色的犧牲者?

如果我魯莽、不敬、冒犯了你,一切無非都是為了藝術、文化、理念和一種不滅的意志投下無盡的關注,情急心焦,難免失態,希望你體會和諒解,不盡感謝!

祝你

健康快樂

李再鈐 敬上 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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