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抗日戰爭 武漢會戰之檢討

陳三井整理部分

1、自二十七年五月下旬徐州失守後,各部突圍轉進至豫南、鄂北地區,為時僅月餘,補充未畢,訓練未精,即令參加武漢會戰,故番號雖多,然實力不如敵遠甚。溯自歐戰以來,武器之改進日新月異,國際戰爭非但要求多兵,而且講究精兵,故非徵兵國家不能從事現代戰爭。我國之徵兵制度,由二十五年三月方局部實行,因戶口未調查清楚,未能普遍積極,是以大量之兵源全靠攤派兵額補充,而新募之兵,猶未脫民間習氣,於戰時生活、戰鬪技術、軍隊知識等皆需從頭基本訓練起,入營時間既短,即命上戰線,是無異驅市人而戰。總之,各部隊每當與敵激戰之後,雖有補充若干未經訓練之新兵,然實乏戰鬪力量可言。第五戰區自安慶、合肥失守,繼即徐州會戰,我國軍屢與敵人接觸,流血成河,橫屍盈野,雖有臨沂、台兒莊兩戰之勝利,然缺乏補充,故每次戰役之後,力量喪失過半,此不獨本戰區之艱苦情況,亦為我八年抗戰中各戰區幾不能克服之苦難。是以八年抗戰,若揣以作戰常理,實不能與敵相抗,然而國軍所恃者精神也,所憑者士氣也,其以一當十,以十當百之奮勇殺敵精神實不能以常理忖之。八年抗戰,賴我最高統帥之英明領導與全國軍民同仇敵愾之心理,卒能贏得最後勝利。

2、長江秋季陰雨霏霏,沿江地區濕氣甚重,久戰疲憊之部隊體力衰弱,易受外感,因而疾病叢生,尤以鄂東地區之惡性瘧疾為厲。凡被瘧蟲咬者,體溫忽寒忽熱,有高達攝氏四十餘度者,蓋瘧蟲於體內破壞紅血球,致小便便血,輕者不能行動,重者即不支而死。各部中雖多有患此症者,然以曹福林部最為嚴重,患者幾超過全軍之三分之一,此類患者即失卻作戰能力,其損耗之大,較與敵激戰傷亡為尤甚。是時軍中醫藥設備缺乏,雖有奎寧丸亦不能大量供應,所以患者歷數月不能痊癒,此種痛苦我亦曾親身體驗。

戰區長官部自余以下,患此病者亦為數不少,武漢會戰開始後之第三個月,我忽感體溫無常,初時我尚不以為意,繼而體溫超過攝氏四十度,幾近昏迷狀態,雖大量服用奎寧丸,亦毫無效果,所幸平時身體強健,仍勉強指揮。委員長蔣公在漢口聞知持派軍令部次長熊哲民兄偕醫師至浠水探視,經服用惡性瘧疾之特效藥阿特布林,始日漸痊癒。我見病況好轉,即未再服用此特效藥,以致成為潛伏性之瘧疾,猶毫不知悉。後由武漢撤退至重慶,覺體弱異常且時常咳嗽不止,尤以寒日為嚴重,經委員長侍從室之朱仰高醫師抽血檢驗,始知為潛伏性之惡性瘧疾,初我猶不知,待第二次抽血檢驗,該細菌已變形,很難察覺,我始知病情嚴重。經朱醫師注射三針六○六之後,始見斷根,至今二十餘年,未再罹染此類疾病。

3、由於上述第一、二兩項原因,經台兒莊大戰後,傷亡重大之部隊,戰鬪力因補充不及而普遍降低,因而影響各級指揮官積極之意圖。右翼軍李品仙於潛山、太湖(安徽)黃梅(湖北)曾截斷敵人歸路,迫廣濟之敵軍退卻,遲滯敵人進攻武漢之行動。左翼軍宋希濂以富金山為據點,攻守並用,使敵傷亡五、六千人之多,收局部之勝利。

4、大會戰後,檢討各部之戰績,以為賞罰之標準,其補充裝備亦以為標準,藉寓獎懲之意。

5、武漢保衛戰之設施,似僅注意武漢核心,而於其外圍之通信、交通頗為疏忽。例如連接豫南公路,僅有宋埠商城可通,攝口大橋亦須利用鐵橋通車,路面皆為臨時性者,雨後泥濘不堪。至於鄂省,除武漢三鎮外,公路路面永久性者太少,而後我曾親經襄化公路,仍無路面。而沿江公路(鄂東會戰時)港灣交錯,多用船渡,因未設橋樑,或為臨時性裝置,殊欠堅固。且一般通信網既設線太少,常有擁擠之虞。

6、戰區間之兵力調動,固屬於統帥部之權衡,但需有深遠之謀劃。以蕭之楚軍遠在平漢路南端整訓,調江南未及一旬,復調回江北,曹福林軍由江南調江北(五戰區)未及一旬又調江南,中途又折回江北。劉膺古軍奉調至本戰區,但兵力僅一師,未能參加有力之戰鬪,如此調動頻繁,使部隊徒勞往返,疲於奔命。

7、於偏遠地區,劃分作戰地境,不應有互相交錯之存在。例如:甲戰區某地屬乙戰區指揮,不但使乙戰區指導增援困難,即甲戰區之作戰指揮亦受極大影響,且便敵人有乘隙抵瑕之虞。以田家鎮為例,本戰區據當時敵情判斷,敵人有轉移兵力,進攻田家鎮之企圖,而田家鎮與半壁山相對,原屬南岸戰區指揮,至九月中旬忽轉屬本戰區。至奉命時,武穴已失守,田家鎮北面各點亦多被敵人佔領,雖本戰區增兵力援田家鎮,而因受四望山敵兵之牽制,遲延至二十六日始進佔香山及二一二六高地,先一日敵已由武穴、松山口突入田家鎮,另一部採反封鎖,我軍急攻不下,田家鎮乃失守。查田家鎮位於長江北岸,自與本戰區休戚相關,倘最初即劃歸本戰區,則本戰區之作戰計劃必包括在內,而賦與右翼兵團保持右翼重要據點之任務,則形勢或較有利也。

8、長官部之位置,關係戰局頗大,如戰區地域過於遼闊,可分設臨時指揮所與情報蒐集所,俾長官及少數幕僚易知作戰情況。長官部位置不宜輕易移動,否則不僅損耗人力、物力,而撤退時影響後方士氣尤大。

戰場雜記

1、湖北位於長江中部,有粵漢、平漢二路貫通其間,有長江、漢水涯聚其中,成為水陸交通之樞紐。武漢三鎮更為全國交通之中心,商業滙萃之所在,故武漢三鎮經濟上之繁榮,自不待言。除三鎮外,湖北其他各縣市地方建設似少注意,以鄂東而論,公路不僅少且無永久性之路面,天雨不僅車不能行,即徒步亦難。既有之通信網,未架長途電話線。至於衛生方面,惡性瘧疾不只戰時妨礙作戰,破壞兵士之健康,即平時住在該地之民眾,亦難免受其侵害。

2、在余解除五戰區司令長官職務回到武漢後,突患風濕症、腰部酸痛,行動困難,後經武漢療養院院長米勒(世界四大名醫之一)之診治、打針,住院一週即告痊癒。以前在戰場上此病未發生,殆為作戰精神壓倒病魔,故未感覺。之後回到武漢,精神稍一放鬆,此病即發作,可見精神力量之重要。

3、武漢撤退時,我等到委員長乘飛機離武漢後,方乘汽車先到鄂北鍾祥與李長官會晤,嗣由鄂西經沙市、常德擬返長沙。當時我所乘者為德製吉甫車,車至十里鋪附近,機件突發生故障,我乃下車等待司機修理。不久,周恩來乘汽車隨後趕至,他一見是我,隨即下車當面相告說:「敵人騎兵先頭部隊已離我等所在地不遠!」並堅邀我同車至長沙。當時我考慮再三,機件何時修好,並無把握,乃上車與他同行。沿途時間漫長,周恩來與我相談頗多,談話內容從他早年在南開念書,及法國留學經過,以至國共合作,抗戰諸問題。聽其談吐,知其常識豐富,是時周恩來任政治部副部長(部長為陳誠,秘書長為賀衷寒),我曾就共黨問題笑對周恩來道:「你們(共黨)未到我們廣西,我很感激!」他回答說:「你們廣西做法,像民眾組織,苦幹窮幹之精神,都是我們同意的,所以我們用不著去。」

4、長期抗戰必須有穩定之政治軍事中心,以便指揮作戰,維繫全國民心、軍心,武漢放棄後,如何健全重慶外圍,使重慶行都穩定,蔣委員長考慮再三,決於桂林增設軍委會委員長桂林行營,指揮第三、四、七、九四個戰區的軍事,以維護重慶外圍。當時委員長徵詢我出任行營主任,仍兼軍訓部與副參謀總長,論才實不敢就;論義,則不容辭,乃接受此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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