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隱忍不言的傷 他是我兄弟

尋人啟事

即使是內戰六十年之後,海峽對岸的尋人啟事從來沒有間斷過。

二○○九—○五—○六

尋找哥哥劉長龍

我想找我哥哥,他是陝西省安康市吉河鎮單嘉場人。一九四八年被國民黨抓壯丁,現在可能有八十歲,以前在鼓樓街學鐵匠。曾經來過一封家信,說在雲南打仗。我叫劉長記,希望你們幫我找找,感激不盡。

二○○九—○五—三一

尋找單德明、單德義

兩兄弟在四八年被抓去了台灣,老家是河南開封。德明被抓時已娶妻單譚氏(當時單譚氏已懷孕,六個月後生一女,取名單秀英,現年六十歲)。

二○○八—一○—一一

尋找丈夫趙宗楠

重慶市的陳樹芳,尋找在臺灣的丈夫趙宗楠,現年七十八歲。老家住重慶永川市,宗楠民國三十年考進國軍中央軍校,三十三年在國軍第八十三師任連長。一九四九年從重慶去了台灣。請幫我找他。

一則尋人啟事不能超過三十個字,平均每一個字,秤秤看,包含的思念有多重?以六十年做一個單位,算算看,人的一生,可以錯過幾次?

在濛濛的光陰隧道裡,妻子仍在尋找丈夫,女兒仍在尋找父親,兄弟仍在尋找兄弟。那被尋找的,是天地無情中一堆破碎的骸骨呢,還是茫茫人海中一個瘦弱的、失憶的老人?

如果鄭宏銘的母親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太平洋裡丈夫的遺骨?

如果王曉波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他年輕的母親和所有他本來該有的親吻和擁抱?

如果蔡新宗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他在戰俘營裡失落的十年?

如果管管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重新為父母砍柴生火的一天?

如果林精武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戰死的同袍黃石的家人?

如果河南的母親們可以寫一則共同的啟事,尋找十萬大山中失蹤的孩子?

如果瘂弦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那一個離家的時刻,讓他補一個回頭,深深看母親一眼?

如果吳阿吉和陳清山,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那一艘泊在高雄港的軍艦,讓他時光倒帶,從船上倒退走向碼頭、回到卑南鄉?

如果美君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沉在千米水深的上直街九十六號?

如果槐生可以寫一則啟事,尋找一次,一次就好,跟母親解釋的機會?

太多的債務,沒有理清;太多的恩情,沒有回報;太多的傷口,沒有癒合;太多的虧欠,沒有補償——

太多、太多的不公平,六十年來,沒有一聲「對不起」。

我不管你是哪一個戰場,我不管你是誰的國家,我不管你對誰效忠、對誰背叛,我不管你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我不管你對正義或不正義怎麼詮釋,我可不可以說,所有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我的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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