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誰丟了他的兵籍牌? 六十六 魂牽

我在看日本戰敗後,拉包爾戰俘營國軍的倖存者名單,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看下來。

一千五百多人從中國被送到這個島,關進集中營,開始做奴工。一九四五年這個俘虜營被登陸的澳軍解放的時候,活著的國軍只剩下七百多個。從南京老虎橋送來的一千人中,活到一九四五年的,只有四百個。

這些倖存者,欣喜若狂在碼頭每天注視著海港,等祖國派船來接他們回家。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祖國,內戰,已經處處烽火。一個千瘡百孔、焦頭爛額的政府,你要他這時從幾千公里外的叢林島嶼接回自己的子弟,那絕不是第一優先,而且,也很困難—哪裡來的船呢?

他們就繼續在營區裡等待。戰後第一個國慶日到了,他們在俘虜營區四周插滿國旗,貼上標語,照樣升旗,唱國歌,對國父遺像行三鞠躬禮,慶祝中華民國國慶。

這一等,就是兩年。

看著一九四五年九月的倖存者名單,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這時,台北《聯合報》刊出了最新發現:在拉包爾幾乎整個被火山覆蓋的叢林裡,找到三座國軍的墳。

不只三座啊,我想,厚厚的火山灰燼下面應該有八百個國軍的骸骨。拉包爾啊,隨便哪裡一鍬挖下去,都是人的白骨。

在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思緒是,一九四三年從南京老虎橋集中營被運到這個有鱷魚的叢林島的那一千多名國軍,可都是像林精武、張拓蕪、柯景星、蔡新宗這個年齡的人啊。死在異鄉,即使是沒名沒姓的集體掩埋於亂葬崗,即使亂葬崗已經被爆發的火山熔岩深深埋滅,這些失鄉的亡魂——可都是有父有母的。如果說,當年,是國家讓他們過江過海來到這蠻荒的叢林,讓他們受盡傷害之後無助地倒下,然後任火山覆蓋他們的臉,那麼六十年以後,國家,也可以過江過海牽引他們回到故鄉吧?

我開始尋找倖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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