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誰丟了他的兵籍牌? 六十五 拉包爾之歌

小時候看過二戰的電影吧?桂河大橋啊、六壯士啊什麼的,都是美國片,所以英雄都是美國人。如果是演歐洲戰場的,那麼德國兵都像一敲就倒地的白癡;如果是演太平洋戰場的,日本兵每個都長得很醜很殘暴。

一九四二年六月激烈的中途島戰役之後,盟軍拚命轟炸,軍國日本的戰備工程突然加速轉動,吸進大量的苦力和兵力。太平洋戰場的新幾內亞,是一個漩渦的中心:台灣和朝鮮殖民地的軍夫軍屬、以武力擄來的各路國軍戰俘,以及從中國大陸、香港、印尼等地徵來騙來的民伕,一船一船送到了新幾內亞的拉包爾碼頭。

幾路人馬幾乎同時上了船,駛往赤道以南。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底,南京老虎橋集中營的國軍俘虜,在刺刀包圍下,被運到上海碼頭,上了船。

這些統稱「國軍」俘虜,其實成分很雜。有在不同戰役中被日軍俘虜的正規國軍部隊,包括衢州會戰中大量被俘的八十六軍,有敵後抗日的各種勢力,包括共產黨的新四軍和不同路數的挺進隊,包括國民黨戴笠創建的游擊隊,譬如忠義救國軍和地方的各形各色保安團及縱隊,也包括地下抗日誌士,其中也有老師、學生、記者。

五十七位「八百壯士」,也被塞進了船艙,和其他一千五百多名國軍俘虜一併被日軍編成了「中國軍人勤勞團」,開往拉包爾。

這時候,蔡新宗和柯景星剛到婆羅洲才幾個月,還正在好奇地熟悉環境。

在南投,住得離蔡新宗家很近的辜文品,被選進了第三回「特設勤勞團」,和南投埔里其他三十九個年輕人,正在做離鄉的準備。二十歲不到的男孩,在鄉間成長,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還沒開始,只是在母親憂鬱的突然安靜裡覺得稍微有點不安。他們特別結伴去神社拜拜,然後接受了沿街群眾的致敬;群眾揮舞著日本國旗,人群裡頭也默默站立著自己的父親母親,或者,那心中思慕卻還來不及表白的人。埔里鄉親就這麼送走一批又一批自己的子弟,很多不捨的熱淚,也有悲壯的注視和堅毅的眼神。

高雄港的船艦很多,他們這一艘運輸艦,目的地是拉包爾。

辜文品後來也老了。六十年以後,他在埔里回想起自己在拉包爾的年少歲月,挖洞、埋屍、種菜、搶築碉堡,什麼都做了,難以忘懷的,還是那成千成千的屍體——炸死的、病死的、餓死的屍體,等著他去火化。因為太有經驗了,他成為專家,單憑「氣味」,年紀輕輕的他就能辨別燒到了人體的哪個部位。心臟,他說,最難燒,往往還要澆上汽油,才燒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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