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福爾摩沙的少年 五十三 如要凋謝,必做櫻花

阿吉、清山、拓蕪都是一九二八年出生的孩子,他們的哥哥們,比他們大個幾歲,早幾年來到十七、八歲或二十歲這個關口,作出人生重大的決定。譬如比他們大五歲的蔡新宗、大八歲的柯景星。

蔡新宗的家在日月潭邊的魚池鄉,柯景星是彰化和美人。他們二十歲時,碰上的不是改朝換代的一九四五而是戰時的一九四二,台灣還是日本的國土,蔡新宗已經改名叫「藤村茂」,柯景星很快會改名叫「河村輝星」。

和多數的台灣孩子一樣,蔡新宗和柯景星上學時,每天早上朝會由校長指揮,先向日本天皇的皇居遙拜,在敬禮注視中升起太陽旗,然後齊聲唱國歌。

國歌叫「君之代」,歌詞優美,有中國「楚辭」的味道,雖然孩子們不學「楚辭」:

皇祚

皇祚連綿兮久長

萬世不變兮悠長

小石凝結成巖兮

更巖生綠苔之祥

上課的時候,孩子們學「教育敕諭」,一八九○年以天皇之名頒發的「教育敕諭」,教導孩子們「一旦緩急則義勇奉公以扶翼天壤無窮之皇運——」。

少年時,他們就會學「軍人敕諭」。那是一八八二年所頒,要孩子們效法軍人精神,「盡忠節」、「正禮儀」、「尚勇武」、「重信義」等等,而所有這些品格鍛鍊的最高目標,就是效忠「天壤無窮之皇運」。

隨著太平洋戰場上的緊張,殖民地的思想教育轉為積極。原來大家能唱愛哼的台灣流行歌,一首一首填進了新詞,配上了進行曲的節奏,一一變成軍歌。「月夜愁」變成「軍夫之妻」,「望春風」變成「大地在召喚」。周添旺填詞、鄧雨賢譜曲的「雨夜花」,人們愛它的溫柔婉約,從水井唱到市場,本來是在表達一個青春女性的自傷和自憐:

雨夜花,雨夜花,受風雨吹落地。

無人看見,暝日怨嗟,花謝落土不再回。

花落土,花落土,有誰人通看顧。

無情風雨,誤阮前途,花蕊凋落要如何。

流行歌的感染力強,現在,「雨夜花」的旋律改譜,歌詞改寫,叫做「榮譽的軍夫」:

紅色彩帶,榮譽軍夫,多麼興奮,日本男兒。

獻予天皇,我的生命,為著國家,不會憐惜。

進攻敵陣,搖舉軍旗,搬進彈藥,戰友跟進。

寒天露宿,夜已深沉,夢中浮現,可愛寶貝。

如要凋謝,必做櫻花,我的父親,榮譽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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