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被別人引用,就別引用別人。」(JB[約瑟夫·布羅茨基])
……
「所有的藝術都渴求音樂的狀態」——這一徹底虛無主義的論調基於媒介歷史中每一種活動的攝影方式。不過,這是陳詞濫調,一個19世紀的陳詞濫調,與其說是一種美學原則,還不如說是一個枯竭的心態的表達;與其說是一種世界觀,還不如說是一種厭世;與其說是對充滿活力的形式的陳述,不如說是一種對枯燥乏味的頹廢的表達。關於「所有的藝術都渴求」什麼,還有一種觀點——是歌德的觀點,他認同 最基本的藝術,最高貴的藝術,+那種不能由草根創作而成,只能心存敬畏對之目瞪口呆地凝視的藝術,+建築的藝術。真正偉大的導演在他們的作品中具有這種建築感——總是表達大線條的能量,不穩固的+必不可少的管道的力量。
77年2月9日
癌症/肺結核隨筆的標題:
「疾病的話語」
或
「作為隱喻的疾病」
一首好詩會有浪漫的形式+現代的內容。(布羅茨基)
只考慮自己就是想著死亡。
現代主義的自我主義
幻想
唯我論
那部小說(19世紀>)包含
對這個世界的興趣(不是唯我論的)
對人類行為作出判斷的能力
(道德家的)
忍耐力
普魯斯特(橫跨兩個範疇的最宏大的、最傑出的散文體小說作品——關於這個世界,也關於唯我論)
作為道德家的小說家:奧斯丁、[喬治·]艾略特、司湯達、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魯斯特、D·H·勞[倫斯]
現代主義小說開始出現時,似乎沒有什麼站得住腳的評判(比如:《安娜·卡列尼娜》,婚姻很美好,激情摧毀它)。我們總想反例。
托爾斯泰的小說觀已經淪為形同虛設(詹姆斯·米切納 等),其最為極端的例子是戈爾·維達爾。現代主義的軌跡記錄——「藝術小說」——得到了無限的改善。可這是一個死胡同。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是規範了的現代主義的正統觀念(約翰·巴思,《迷失在遊樂園》 ;薩洛特;庫弗,《符號與旋律》——他們沒有在寫任何東西)。
目前創作一部長篇小說的問題:似乎沒有故事重要到要講述。
為什麼?
因為我們無法從中汲取任何寓意(意思是:評判)。
托爾斯泰有主題:婚姻的性質(《安娜·卡列尼娜》);歷史的性質等等(《戰爭+和平》)
如果沒有故事[,就沒有]敘述會顯得那麼重要或必要。唯一顯得具有必然性的素材是作家的自我意識。
18世紀:
「理智」非動機的
柔情與激情之間的區別/情感之間的區別;柔情是平靜的激情
(比如,仁慈,自私自利,同情心)——
見沙夫茨伯里[伯爵],[大衛 ·]休謨,以及盧梭
發現情感的可塑性
[在頁邊空白處:]作為道德天賦的想像
比較希臘人:
理智是動機的
情感有兩種——一種是表達人的那些情感+一種是理解為侵擾的、不相容的(我們不作這樣的區別——一切都是「內心的」)
稍微強調一下情感的可塑性。
[在頁邊空白處:]比較[亞里士多德的]《尼各馬科倫理學》
……
77年2月20日
昨天兩件事——與[英國西印度作家V·S·]奈保爾共進午餐,以及讀[俄國形式主義者鮑里斯·]艾亨鮑姆的《青年托爾斯泰》——令我想起我是多麼任性且意志消沉啊。
明天開始——如果不是今天的話:
我每天早上不得遲於八點起床。
(可以每周違反這一規定一次。)
我只和羅傑[·斯特勞斯]共進午餐。
(「不,我不出去吃午飯。「可以每兩周違反這一規定一次。)
我每天要在那本筆記本里寫作。
(榜樣:利希滕貝格的《雜記簿》 )
我要告訴人家別在上午打電話,
否則就不接。
我要嘗試把閱讀的時間限制在晚上。
(我看書時間太長——作為對寫作的一種逃避。)
我要一周回一次信。
(星期五?——無論如何我得去醫院。)
……
77年2月21日
我喜歡的東西:火、威尼斯、龍舌蘭酒、日落、嬰兒、默片、高處、粗鹽、大禮帽、大長毛狗、船模、肉桂、鵝毛被、懷錶、剛刈過的草的味道、亞麻布、巴赫、路易十三風格傢具、壽司、顯微鏡、大房間、樓上、靴子、飲用水、楓糖糖果。
我不喜歡的東西:獨自睡在公寓房裡、寒冷的天氣、情侶、足球賽、遊戲、游泳、鳳尾魚、鬍子、貓、傘、被人拍照、甘草味兒、洗頭(或別人給我洗)、戴手錶、作講座、雪茄、寫信、沖淋浴、羅伯特·弗羅斯特、德國食品。
我喜歡的東西:象牙、毛衣、建築圖、小便、比薩餅(羅馬麵包)、住在賓館、回形針、藍色、皮帶、列單子、(歐洲鐵路的)卧車、支付賬單、洞穴、看溜冰、問問題、打計程車、貝南藝術、青蘋果、辦公傢具、猶太人、桉樹、削筆刀、格言、手。
我不喜歡的東西:電視、烘豆、毛髮茂盛的男人、平裝書、站著、打牌、骯髒或雜亂的公寓、扁平的枕頭、曬太陽、埃茲拉·龐德,雀斑、電影里的暴力、往我眼睛裡滴眼藥水、肉餡糕、塗了指甲油的指甲、自殺、舔信封、番茄醬、traversins [「墊子」]、滴鼻劑、可口可樂、酒鬼、攝影。
我喜歡的東西:鼓、康乃馨、短襪、生豌豆、啃甘蔗、橋、丟勒、自動扶梯、炎熱的天氣、鱘魚、高個兒的人、沙漠、白牆、馬、電動打字機、櫻桃、柳/藤條傢具、蹺二郎腿坐著、條紋、大窗子、新鮮的小茴香、朗讀、逛書店、傢具少的房間、跳舞、《阿里阿德涅在納克索斯》。
77年2月22日
……
我對很多人都客客氣氣的,因為我不是很生氣。我沒有很生氣,是因為我沒有過於偏激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多元文化」、「對話」等舒適的避難所。
我對不妥協的拒絕。我因而失去了活力——每一天。
偉大的不妥協的論據——SW[西蒙娜·韋伊]、阿爾托、阿多諾(在《現代音樂的哲學》中)。我認為我沒必要同意或不同意。它們是我的安非他命,我的「社交禮節上需要的」觀點。我與這些極端的觀點打交道,但是,就自我定義而論——我自己的觀點並不極端。
一個太容易就擺脫困境的辦法?我並未在竭盡全力。
快樂這個大問題。人們對此所持的看法能有多「嚴肅」呢?道德標準又能應用到什麼程度呢?沒人想被人認為是清教徒,可是……
試比較:阿多諾將音樂中的快樂譴責為道德上的墮落、歷史角度上的反動。
難道我對[美國戲劇導演羅伯特·威爾遜的歌劇]《沙灘上的愛因斯坦》就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嗎——不過當時能欣賞它,我很開心(高興)。
請記住阿多諾是在1940—1941年創作的(對納粹恐怖的意識——還有那些不確定的東西;他是個難民)。《現代音樂的哲學》的作者是同一個人,他(1947年)寫道奧斯威辛以後不可能再有詩。針對60年代歐洲的消費社會,他也可以這麼說。
……
對「用美學的方法看世界」——見雨果·巴爾的《飛離時間:一個達達主義者的日記》……
77年2月23日
……
艾琳給我講的4年前被搶劫+強姦的故事。在她的樓里:凌晨一點左右她回家的時候,進了電梯,一個黑人扒開電梯。她尖叫。「你再尖叫,我就殺了你。」把她帶到八(頂)樓,然後,到了通往屋頂的樓梯中間。然後把她的眼睛蒙了起來。
我問:「那你得到性快感了嗎?」她說是的——然後說,在聽過她這個故事的人當中,我是第一個問她這個問題的。「可這是很明顯的一個問題呀,」我說。
第二天(今天)我打電話給她。「我當時是說你的那些朋友有多愚蠢啊,」我說,「不過,我當時想,因為你告訴我這事是4年前發生的——+你顯然好端端的,未受到傷害,談起來那麼冷靜——所以,很容易就那樣問了。」
……
77年2月25日
芝加哥大學教育:毫無「現代」概念。文本、思想、論點——存在於毫無時間限制的對話當中。基本主題或問題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說的那些(理論與實踐的關係;一門或多門學科;美德與學識的關係,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