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

[2月,未標明日期]

……陣發性神志清醒

悲痛能把人逼瘋

福柯曾希望寫一篇隨筆論墓地——就像烏托邦一樣

……定義一個狀況要看你為它付出多少精力——我對我的愛、我的希望真是嘔心瀝血——我也被迫將同樣多的精力投入到我的悲傷、我的失落感當中。

我必須考慮戴維——玉依[那個時期在巴黎的一個阿根廷朋友]說過(很對)我不描述他,我描述我與他(我們)之間的關係——她要我描述一下他的時候,我卡住了——很窘迫——就彷彿是她在要求我描述我最優秀的一面。問題的關鍵是:我與他太親,他和我也是。這對他是一個多重的負擔啊——所有那些我在他身上所感覺到的讚賞、信任都是負擔。

我處在恢複期——我亂糟糟的 ——我在尋找新的能源。

……

[德裔美籍文學評論家]埃里克·卡勒 在他死之前10年這麼評論托馬斯·曼:「他是一個對人類狀況有個人責任感的人。」

……是的,我是一個清教徒。雙重的——美國人以及猶太人

能說會道、能言善辯,表達有趣、清楚,這並不是「天生的」。群居、家族而居、社區而居的人沉默寡言——沒什麼口頭表達方法。口才——用語言思維——是獨居、隔離、一種加重的痛苦的獨立存在的副產品。群居中,唱歌、跳舞、祈禱會更自然:規定的,而非創造的(個人的)言談。

……

76年2月18日

頭腦發熱,得意洋洋——

青春期、長大成人時,通過——隨著——身體向上飄浮;慢慢變老時或生病時,身體就向下漂流、下沉或墜落,不由自主毫無辦法、人間蒸發。

本世紀出生的一半——或更多——的人現在還活著。

齊奧蘭:一個尼采哲學的黑茲利特。

76年2月22日

……我需要一個精神健身房。

……

76年6月1日

與他們的能量+希望的戀愛[SS 指當時在治療她的乳腺癌的那些醫生。]

當我能寫信的時候,於是……

外科醫生的綠色工作服襯衫

[這則日記在頁邊空白處划了一道橫線表示強調。]

各種文本,就像是一條斷了的空中輪廓線。

我從誰那裡、從什麼地方得到了鼓勵?語言,首先。與人相處,約瑟夫[·布羅茨基]。書:尼采,莉齊的散文[伊麗莎白·哈德威克的小說]

寫作就是做鬼臉——陽剛有力的、有趣的、機靈的。不是憤世嫉俗的。惡毒的。

貝克特的主題:詩歌、老態龍鐘的惡意。

……

76年6月14日 巴黎

最小的烏托邦

留出時間沉思和領會

——從性情看,你是忠貞的嗎?

——是的。我積累忠誠。

關於:《假人》。這是一個寓言,一個童話,而不是科幻小說。他的選擇(逃避現實生活的人、clochard [「流浪漢」])是一個殘疾人的選擇——是與他排斥的單調乏味的生活相連的。

類似的例子:[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部未寫的小說》,[羅伯特·]瓦爾澤,《克萊斯特在圖恩》,[布魯諾·]舒爾茨,《書》 。

……

詩人受某種真實的或心理上的地域特徵的自我限制,有意培養而成——因此他/她會被視為擁有[創造了]他/她的「世界」

美國詩歌的弱點——它們是反智的。偉大的詩歌有思想。

76年6月19日 紐約

我星期天晚上回來的。一直無助地苦思冥想,痛苦不堪,欲罷不能。我就像是一個被針釘住的昆蟲一樣扭曲著身體。此事沒得救。我害怕,癱瘓了。我需要:

能量

謙遜

頑強

戒律

所有這一切加起來=勇敢

注意:頑強+戒律可不是一回事兒。我大多數情況下都很頑強,但我一點戒律也沒有。

……

我不僅必須鼓足勇氣成為一個壞作家——我必須勇於接受真正的不快樂。不可救藥的。而且不自救,令絕望短路。

拒絕接受像我真正這樣的不快樂,我就自我剝奪了主題。我就沒東西可寫。每一個話題都傷人。

……

76年8月15日

肉體上的改變,語言上的改變,時間感的改變。時間走得更快、時間似乎過得更慢,這意味著什麼呢?

賈斯珀認為,隨著我們年齡的增大,時間似乎過得越來越快,這是因為我們以更大塊的時間段來考慮了。40歲時,說「5年後」或「5年前」,就像一個人14歲時說「5個月後」或「5個月前」一樣毫不費力。

布羅茨基說有兩個主題:時間和語言。

……

76年8月30日

[在前黑豹黨領袖埃爾德里奇·克利弗的一幅新聞照片下:]「懷疑的。」懷疑的。要懷疑。

(1970年代的主要教訓)

「新」英國小說家:B·S·約翰遜,安·奎恩 ,戴維·普蘭特,克里斯蒂娜·布魯克羅斯,布里吉德·布羅菲,加布里埃爾·約西波維奇

蜥蜴類動物

困惑不解

司湯達說,他「以一種幾乎罪惡的激情」愛他的母親

76年9月3日 巴黎

J·-K·於斯曼1891年出版的Là-Bas[《在那兒》]與[J·G·]巴拉德 1973年出版的《撞車》之間的相似

兩者都是關於惡魔崇拜:兩者都描寫並讚美黑彌撒;兩者都描寫尋找金屬般的、超人的性行為;——不過,就於斯曼而言,文學風格早就存在,實際上可以追溯到中世紀,而對巴拉德而言,它是「新的」後現代或未來主義的性行為或惡魔行徑。

兩者都排斥現代。

兩者都贊同對肉體的侵害(自我侵害)。

常識 總是錯的。這是資產階級理想的煽動行為。常識的作用是簡化、消除疑慮,隱瞞令人不悅的真相和秘密。我並不只是指這就是常識所為,或最終所為;我是指這是計畫好而為之的。當然,為了有效,常識必須包括真相的某個部分。但其主要的內容是負面的:(含蓄地)說起那個,因為這個是這樣,那個就不是這樣。

同樣,所有民意測驗一定是表面的。它們顯示出人們所想的最高程度,組織成常識。人們真正想的東西在一定程度上總是隱秘的。

了解它的唯一的方法是通過學習它們的語言——全面深入地學習:其隱喻、結構、語氣。還有它們的姿勢,在空中傳播的方法。

所有的正統觀念,無論是宗教的還是政治的,都是語言的敵人;所有的正統觀念都假設「通常的表達」。

諾瓦利斯對浪漫主義下的定義:讓熟悉的東西看上去陌生,讓非凡的東西看上去平凡

……

貝克特發現了戲劇的一個新主題:——下一秒鐘我準備做什麼?哭泣,拿出梳子,嘆息,坐下,一聲不吭,講個笑話,死……

[未標明日期]

杜尚:「沒有解決的辦法,因為沒有問題。」凱奇也一樣。斯泰因。

胡說!現代主義者虛無主義者自作聰明的人的一派胡言。

有很多問題,無論你朝哪裡看。

[未標明日期]

(與特德·索[洛塔洛夫]交談)

1950年代:人人都希望是30歲——承擔責任(婚姻、孩子、事業),認真做事。

我們知道我們的價值所在——我們不知道我們的感受是什麼

特里林——糟糕的拉比——把人生悲劇的意義理解為資產階級的悲傷

76年11月5日

[關於她在1974年與1977年間惡性乳腺癌的手術和治療,SS所記的札記明顯很少。]

死亡是一切的對立面。

努力與死亡賽跑——爭取跑在它的前頭,然後轉身面對,讓它追上我,超過我,然後,走在它後面,以適當的節奏行走,高貴、淡定。

約瑟夫·布[羅茨基]:同性戀([亞歷山大學派詩人康斯坦丁·P·]卡瓦菲 )某種最大化。

寫作的作用是引爆你的主題——將其變成別的東西。(寫作是一系列的改變。)

寫作意味著把你的不利條件(局限)轉變為有利因素。比如,我不喜歡我在寫的東西。好吧,那麼——那也是一種寫作方法,一種可以產生有趣的結果的方法。

寫作就像一幅[奧斯卡·]柯克西卡 [畫]中的五根曲里拐彎的線條——寫作就像[一幅古斯塔夫·]多雷 [的插圖中]交叉影線的各種各樣的圖案。

20世紀(即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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