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

49年1月25日

如果我有宿舍住,這學期我就去加州。

49年2月11日

[SS就在離開洛杉磯的家之前,寫及她上伯克利分校的決定。]

……情感上,我想過留下來。理智上,我想離開。和往常一樣,我好像總是享受自我懲罰。

49年2月19日

[SS到達「加州」,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她才16歲。 ]

嗯,我到啦。

根本就沒什麼兩樣;似乎決不是一件尋找更加適宜的環境的事情,而是要找到我自己——找到自尊和人格的正直。

我現在並不比在家開心——……

……我想寫作——我想生活在一種知識分子氛圍中——我想生活在一個文化中心,在這個地方,我能聽大量的音樂——所有這一切,以及更多,但是……重要的是,似乎沒有什麼職業比在大學教書更符合我的需要了……[在關於教書這句話的上面,SS後來潦草地寫了:「天哪!」]

49年3月1日

今天我買了《旋律與對位》 ,花了六小時一口氣看完了。[奧爾德斯·]赫胥黎的散文體寫得自信,令人心曠神怡——他的觀察敏銳,令人稱道,如果一個人對我們文明的空洞的巧妙揭露感到自豪的話——當然,我發現本書令人極為激動——是對我形成中的批評能力的一個讚揚。我甚至非常喜歡看完這本書馬上不可避免地產生的低落情緒,就因為我被如此有技巧的方式喚醒,產生了一種沒有結果的激動!

在我生命的這個時刻,沒有什麼能像精湛技巧那樣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了——技巧、組織和辭藻的華麗對我具有強烈的吸引力。一針見血的評論(赫胥黎、拉羅什福科 )——諷刺的模仿,或者托馬斯·曼在《魔山》和《死於威尼斯》 中所做的長篇的、敏感的、哲學上的闡述……我太狹隘了——

「我的問題在於如何將一種疏離的知識分子的懷疑態度轉變成為一種和諧的、全面的生活方式。」

《旋律與對位》

49年4月2日

我現在愛上了戀愛!——我見不到艾琳[萊昂斯,H的情人,成了SS的情人,在1957年至1963年的日記里她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我能想到的關於她的一切——我能想像到的我表現出的一切知性矜持——都統統消失了,帶著我在她面前所感覺到的痛苦+惱怒。那麼徹底地被拒,還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49年4月6日

直到我獲得了一些時間上+心理上的距離,我才終於讓自己寫及這一點——

我所知道的醜陋極了——而且,因為無法言傳,因此難以忍受——我試過!我曾想做出反應!我曾經多麼想在身體上受他的吸引,至少證明我是雙性戀——[在頁邊空白處,標明是5月31日,SS又加了一句:「多蠢的想法啊!——『至少雙性戀』。」]

……一想到和男人發生肉體關係,就只有羞辱感、墮落感——我第一次吻他——一個非常長的吻——我心裡清楚地想:「就這些嗎?——真傻」——我試過了!我真的試了——但我現在知道決不可能就這些——我想躲起來——哦,我把彼得的生活搞得這麼一團糟——

他叫詹姆斯·羅蘭·盧卡斯——吉姆——那是星期五的晚上,3月11日——那天晚上,我原計畫去舊金山聽一場莫扎特音樂會。

我要幹嗎?[在另一條——這次沒寫日期——後來加上的「評論」中,SS寫道:「當然是讓你自己開心啰。」]

[肯定寫於1949年4月,但筆記本上沒寫日期]

回家過周末是個令人驚嘆的經歷。我覺得自己在情感上進一步擺脫了我——在理智上——發現的有缺陷的東西——我認為我現在終於擺脫了對母親的依賴/愛——她沒有在我身上激發起任何東西,連憐憫都沒有——只有乏味——房子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顯得這麼小,大家也一個個從未像現在這樣顯得天生的沉悶、瑣碎,我自己的活力過去受到了壓制——而在這裡,至少[如在伯克利],在毫無掩飾的獨自一人的狀態中,我明白了一些樂事和補償——在音樂中,在書里,在詩朗誦中。我不需要假裝成什麼人;我隨心所欲地安排時間——在家裡,到處都是假裝,還有為了不傷和氣而遵守的一個個規矩——極其浪費時間——今年夏天我得好好地利用時間,因為有許多事情要完成——

如果我進不了芝加哥大學[SS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待了一學期之後,申請轉到芝加哥大學學院部 ],因此冬季打算回加州的話,我就要待在這裡上第一期暑期班。否則的話,我就要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為期八周的班上旁聽這些課程。

每天2:00—5:00我要留出來寫作,在戶外陽光下看書,晚上我能掌握的所有時間——我要安靜、懂事、少管閑事!

49年4月8日

今天下午,我聽了阿娜伊斯·寧 作的「藝術與藝術家之作用」的講座:她真令人震驚——像個小精靈,超凡脫俗——一個小個子、身材嬌小,黑髮,抹了很多粉,讓她看上去臉色非常蒼白——一雙探詢的大眼睛——一種我說不上來的明顯的口音——她講話過於字正腔圓——每個音節她都用舌尖和牙齒很講究、很華麗地發出來——讓人感覺假使有人碰她一下,她就會碎成銀灰。[後來,SS在頁邊空白處寫道:「H當時在場。」]

她的藝術理論非常難以捉摸(對無意識的自動寫作的發現,對我們機械的文明的反抗)——奧托·蘭克 對她作過分析。

49年4月14日

我昨天看了[朱娜·巴恩斯的]《夜林》 ——她的行文真棒——這正是我想有的文筆——華麗而有節奏——這種深邃而有力的行文適合於那些神話中才有的晦澀,而這些晦澀即是語言所象徵的審美體驗的來源,又是這一體驗的結構——

49年4月16日

我看了一大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突然感覺極其不純潔。我寫了三封信,分別給彼得和奧德麗,徹底斷絕關係。我也給母親寫了信,一半是聲明我對過去是多麼的深惡痛絕——

哦,也涉及艾琳——

實話實說,她是合意的、可人的——

想想看,我說服自己去愛彼得,就因為當時我孤獨極了,又想不出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還有,和奧德麗搞得那樣的一團糟——該死!如果艾琳能坦誠,而且拒絕我——我自己就能(第一次)真誠——

[在標明49年5月7日—49年5月31日的筆記本封二上,SS用大寫字母寫道:「記這本筆記時我重生了。」]

49年5月17日

今天看完了[赫爾曼·黑塞的]《德米安》,總的感覺是,非常失望。這本書有些段落寫得很好,描寫少年辛克萊的頭幾章相當好……用書的前面部分暗含的現實主義標準來衡量,那麼,書的後半部分板著面孔的超自然主義就令人震驚了。我反感的並不是那浪漫主義的口吻(譬如,我就愛看[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而是黑塞構思的孩子氣(我找不到別的說法了)……

我在開始看魯道夫·斯泰納 的《歌德世界觀中隱含的認知理論》。我似乎能不費力氣就跟上他的思路,因此我越發懷疑我自己了,便看得非常慢……

在過去幾周里(我記過沒有?),我也看了貝亞德·泰勒 [翻譯的歌德]的《浮士德》第一部,以及[克里斯托弗·]馬洛 的《浮士德[博士]》和曼的小說——

歌德讓我感動不已,儘管我認為我還遠遠沒有看懂——當然,馬洛我差不多能懂——因為我花了不少時間在上面,重讀了好幾遍,一遍又一遍地朗讀了多個段落。在過去的一周里,浮士德最後的獨白我朗讀了十餘次。真是無與倫比……

在以前一本筆記本里,我直言不諱地說過我對曼的《浮士德[博士]》感到失望……這是我的批評感受力特性的一個極佳明證!這是部偉大的、令人滿意的作品,我得反覆閱讀才能把握……

我在重讀一些對我來講一直都很重要的東西,我對自己的判斷驚愕不已。昨天看了好多[傑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作品,不像我一貫以來的那樣充滿熱情——我尤其對他的《鉛色回聲[和]金色回聲》詩作感到失望——

朗讀真好——我也在(懷著未減弱的愉悅)重讀但丁,(當然)還有[T.S.]艾略特……

今年夏天,我要專心看亞里士多德、葉芝、哈代和亨利·詹姆斯……

49年5月18日

我難道從來就不能從自己的愚蠢中學到點什麼嗎!今天我聽了一場關於布朗寧的戲劇獨白的講座朗誦……一直以來,對布朗寧我是多麼無知,又是多麼勢利!——今年夏天又一個要看的作家。

49年5月23日

[這則日記幾乎長達30頁,SS是打算總結一下她在伯克利這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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