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月初,波格丹才趕到紐約克拉倫頓大酒店和瑪琳娜會面。他述說了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一切。瑪琳娜別無選擇,只得相信。他不喜歡胡編亂造。正如他說過,他很少有瞎編的願望。

「我擔心——」擔心一詞瑪琳娜躊躇了好一會才說出口,「擔心你留在阿納海姆會無聊、沮喪得要命。」

「我才不會,」波格丹說,「總會有事填補心靈的空虛。」

「可憐的波格丹!」瑪琳娜含情脈脈地微笑,有些警惕。他們坐在一張軟墊椅子上,她從後面用雙手抱著他的頭。

「啊,不要擔心我。你應當相信我。」

「讓我相信你。」她垂下頭靠在他的肩上,「如果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不會認為我太天真,或對你過於寵愛?」

「過於寵愛?我求之不得。」他把她的雙手挪到他的臉頰。「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即便你懷疑我的冒險經歷,你也不會懷疑我這個人。」

「你說吧。」她在他的耳邊低語。

「本·德雷福斯,你記得他,對不?他告訴我,幾年前聽說加州北部小鎮索諾拉有個神秘組織,其成員在設計可供空中旅行的飛行器。當然,他們設計的不是依靠內部風力原理起飛的熱氣球,而是在空中航行的船隻,靠自身的動力拔地而起,一旦升入空中,便可以朝任何方向飛行。據說,像鳥兒一樣會飛的幾隻飛行器還真能飛起來,只不過到最後都墜毀了。當他決定深入調查的時候,有人告訴他這個組織早已解散,其組織者,一個叫克里斯蒂安·馮·羅布林的德國人已經向南遷居到卡朋特雷亞市附近的蒙特亞海灘。現在看來羅布林可能還在研究飛行器,因為德雷福斯的朋友八月份坐船從舊金山順流而下去過卡朋特雷亞,回來以後賭咒發誓地說,在蒙特亞海灘看見過某種東西高高地遨遊於雲中,絕對不是氣球。德雷福斯說,由此可見,依靠自身動力飛行的飛行器不久便可問世。他認為,值得去看看這些異想天開的人究竟有何進展,順便還可以考慮一下是否有投資的價值。他為人正派,還借錢給我償還購買機器設備欠下的債務,這件事我以前沒跟你說,所以我決定投桃報李,主動提議代他去尋訪羅布林。上次事故傷好以後,我就上了南下的船。你還記得有一周我們完全失去了聯繫嗎?那時你正在弗吉尼亞市演出,乘坐升降機深入礦山腹地,參觀礦井,讓那些礦工哭得死去活來。而我正在尋訪古怪的代達羅斯 ,他能把我送上天空。」

「我的工作沒有絲毫危險,」瑪琳娜驚叫道,「看看你,波格丹!你可得小心!」

「啊,瑪琳娜,我什麼時候不小心?」波格丹說,「到了小鎮,我先在一家小店住下來。在酒館聊天,誰都不知道有個叫羅布林的人,我在海灘上遊盪,注意天空有沒有什麼東西。過了幾天,我準備放棄尋找,就到一家雜貨店買些東西,以備回程路上需要。雜貨店裡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個顧客,頭髮花白,戴了一副寬大的眼鏡,像土匪的面具。他買的是……我想是幾桶釘子。他的口音帶有濃重的德語味,於是,我就主動上前搭訕,自我介紹。他說他叫德爾奇奧什麼的,但是我認定他就是我要找的羅布林。我跟著他從店裡出來,用德語對他講,我是出於對科學的興趣才得知他正在從事的工作,請求他下次進行空中飛行實驗的時候能允許我旁觀。他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正在思量他可能是詭秘的傢伙,既希望外人接近又害怕外人打擾。誰知道他用斷斷續續的英語,惡狠狠地對我說,好奇心可能引發非常不愉快的後果,」——「波格丹!」瑪琳娜驚呼了一聲——「因為,他說,聽說的飛行器和飛行俱樂部實屬子虛烏有,我可沒有提到飛行器和飛行俱樂部,我肯定該意識到,除了真心實意的俱樂部成員,其他人一概禁止靠近觀看,更不用說觀看試飛了。他對我提出忠告,而且反覆強調我應趕快離開小鎮。」

「你沒有聽勸。」

「當然沒有。」

「你到底看見了什麼沒有?」

「沒看見空中有什麼東西。一天深夜,我借著月光到海灘散步,突然發現前面某個地方有個黑乎乎的東西。我最初誤以為是停泊在海灘上的船隻。形狀像一隻獨木舟,但體積要大許多,有四支翅膀樣的東西,一邊兩支。最寬的部位像個寬大的籃子,可以容納兩個駕駛員,頭尾都裝有螺旋槳。」

「我把它畫了下來,媽媽。」

「彼得,你可不在現場!」

「對,我沒在現場,可我知道它像什麼樣,我——我拿給你看。」

他跑進另一間卧室,拿來一本畫夾。波格丹把畫攤開放在他們身前。

「真漂亮!」瑪琳娜讚不絕口。

「這是科學,媽媽!」

「不錯,畫得很準確。」波格丹說,「你看,飛行部位非常清楚,這是螺旋槳,那是方向舵。但是我不清楚究竟從哪裡得到動力。你看,沒有蒸汽機,也就是發動機,沒有鍋爐,沒有大量的水和燃料;顯得很小,也很輕。如果不用蒸汽,又用什麼呢?但是,他們能設計出什麼東西把比空氣重的東西送上天空呢?」

「一定是天上的龍,」彼得說,「他們一定是把天上的龍馴養成寵物,龍用尾巴拖著這個東西飛到空中。」

「彼得!」

「我不是淘氣,媽媽,我只是想逗你開心!」

「我正想再走近一點,」波格丹繼續說,「突然有四個人舉著火把跑過來,其中一個就是羅布林。他們都帶著槍,我只好回到鎮上。」

「槍!」彼得叫道,「他們都有槍。在紐約是不是人人都有槍?」

「不是這樣的,親愛的寶貝!」瑪琳娜說,「這不是蠻荒的西部。好了,聽話,到客廳看書去。」

「我只想逗你開心嘛。」彼得說,「既然你不高興,我到客廳找阿涅拉和科靈格蕾小姐去好啦。」他砰地一下將門關上。

瑪琳娜皺了皺眉。「後來呢?」

「天亮的時候,我又回到海灘,發現那東西已不見了。」

瑪琳娜心想,這也許是杜撰,也許他也想逗我開心。

「當然,剛剛從馬背上摔下來,現在竟然想乘坐神奇的玩意兒飛上幾百英尺的天空,更何況那東西又不可能在空中飛行多久,聽上去這的確有點像天方夜譚。」

提起他從馬背上掉下來摔傷的事,瑪琳娜當時並不相信,於是再次追問他九月份的傷勢怎樣。

「你想了解傷勢的具體情況嗎?你看看,我看上去真的傷痕纍纍,已經殘廢?」波格丹起身說,「我告訴過你,傷很輕,不值一提。」

「對不起。」瑪琳娜柔聲安慰道。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問道:「你告訴羅布林看見了他的飛行器了嗎?」

「沒有。不過,我不久就要回加利福尼亞,那時候再設法和他談談。」

「要是……如果飛行器果真能飛,你會不會和德雷福斯合夥投資?」

「當然不會。」波格丹坐回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說,「如果說過去這一年在經營農場中有什麼收穫,惟一的收穫就是我意識到我永遠也成不了實業家。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親愛的,只能指望你賺錢養家了。」

在瑪琳娜決定結束與里夏德的那段感情之後,因為忙於賺錢,她沒有急著與波格丹會合。賺錢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里夏德還沒有離開舊金山。他要為即將開庭審理的漢克斯殺人案出庭作證。不過,當時波格丹在阿納海姆的事情也還沒有了結;要他匆忙處理掉所有的事務,只是為了趕到舊金山觀看她十月份在加利福尼亞大劇院的演出,這實在有點愚蠢,不僅愚蠢,而且代價太高,難以承受。瑪琳娜覺得,如果對他們也像對沃諾克那樣整天嘮嘮叨叨,說什麼要懂得節衣縮食,未免有些不合身份;正如可愛的卡普頓·扎蘭尼基老人適時提醒她的,她每周一千美元的凈收入已經遠遠超過大多數美國人一年的收入。但是,絕大多數人既沒有她那樣大的開銷,也沒有她那麼大的責任。她要寄錢幫助波格丹還清在阿納海姆欠下的債務;她要拯救西普里安和達努塔一貧如洗的家庭,他們對伊甸園社區的生活已經幻滅,現正盼望回華沙去(她要負擔他們全部的路費);出於榮譽與憤慨,她還要全額支付給華沙皇家大劇院一大筆違約金,他媽的五千盧布(為此,她曾向一個導演、以前的朋友求過情,希望再給她一年假期,結果遭到拒絕)。她要等到十二月中旬的演出之後才能再領到薪水,所以她不得不考慮到紐約一路的開銷和在此期間六個星期的酒店住宿費。(雖然沃諾克會為她預先墊付住宿費,但是別指望他會預支波格丹、彼得和阿涅拉的住宿費;科靈格蕾小姐的費用她已預先支付。)最讓她感到負擔沉重的開銷,也就是她不得不預計好的開銷,是添置戲裝的費用 。在舊金山演出的時候她還能勉強對付。扮演阿德里安娜和朱麗葉所需的戲裝都是她從波蘭帶到美國來的,扮演《茶花女》的時候,她向卡普頓·扎蘭尼基借了些錢,找裁縫量身定做了一套,馬馬虎虎還算湊合。但是到了紐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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