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五

薩德侯爵 把義大利描寫成——他一七七六年在那裡,見過騎士,後者正打算又一次休假——「世界上最美的國家,住著世界上最落後的民族」。這位遊歷過很多地方的外國人高高興興的,他來來往往,帶著各種印象,這些印象轉變成判斷,最後又變成對往事的懷念。但是,每個國家都惹人愛,每個民族也一樣。每一種變體、每一種生物身上都有其可愛之處!

騎士第一次休假四年後,他和凱瑟琳回到英國,差不多又待了一年的時間。他的職位無足輕重,這一點變得越來越顯而易見,國務大臣們在忙於對付美國殖民地的叛亂、對抗法國,儘管如此,他對學問和提高鑒賞力所做出的貢獻獲得了空前的稱讚。他已成為一種象徵,就如同他擺好姿勢、讓喬舒亞·雷諾茲爵士 畫像時佩戴的巴思勳章上的星和紅緞帶一樣;人們根據他的種種激情的標誌就能認出他來。肖像畫上,騎士坐在一扇打開的窗邊,遠處的維蘇威火山冒著絲絲縷縷的白煙,在他穿了白襪勻稱的小腿上面的膝蓋上,攤著他的一本關於花瓶收藏的書。

有時候,在集會,或者和查爾斯一起在拍賣會,或者在劇院,他會想到火山。他會想知道就在此時此刻,火山翻騰不息的內部是什麼樣子。他想像著他臉頰上的熱,他靴子底下顫動的地面,拚命爬上山後他脖子上的脈動與地下熔岩的脈動。他回想起布滿卵石的海灣的風景,以及城市拉長的弧線形海岸。在聚會上,也會談起這個話題。他人在這裡,火山在那裡,這讓人感覺妙極了。維蘇威火山決不可能出現在英國,在英國,是有災難發生(奇冷的冬天,冰封的泰晤士河),卻沒有一種災難的氣勢,能夠像君王一樣,對整個場面發號施令。

他在哪裡?對,這裡。在倫敦。有朋友要探訪,有畫作要購買,還有他帶回來的花瓶要出售,要在皇家學院宣讀一篇研究最近火山爆發的論文,到溫莎出席活動,和他的親戚共進早餐,去幾次凱瑟琳在威爾士的莊園。幾乎什麼都沒有變。他回來沒有帶來什麼變化,不過凱瑟琳哮喘得更厲害了。他的朋友似乎都習慣了他不在的狀態。沒有人發現他晒黑了、變瘦了、充滿朝氣的外表值得談論一番。他們祝賀他有令人羨慕的環境,在陽光下,能夠待在人人都想去探訪的地方。這對親愛的凱瑟琳是多麼有益啊。他已成為一個移居國外者。他重要,因為他在那兒。騎士的朋友都責備他,他們仍然認為他魯莽。把那個傳說中的土地上的珍寶挖出來,帶回來給我們,但是,別冒太多的風險去研究火山。要記住老普林尼的命運。這一切讓他覺得不像是回家休假,倒更像是一次走親訪友。

他回來一年了。查爾斯來信說那一年凱瑟琳的莊園會有很高的一筆收入,並向他報告了最近的收穫:收集到一小批珍稀寶石和聖甲蟲形寶石。他的朋友沃波爾來信說一直計畫來看他的,現在卻無法成行了。一封寄往倫敦或從倫敦寄來的信,路上要花一個月的時間。

騎士聲稱每天上午要花三到四小時寫信——用英語、法語和義大利語寫。有寫給他在倫敦的上司的快信,信中有對當地舞台上主要演員尖酸刻薄的描述;內容更坦白的信則用密碼寫成。一封正常的信——寫給查爾斯,比如說,或者沃波爾,或者他的朋友皇家學會會長約瑟夫·班克斯——是一封長信,可能涉及許多話題。王宮裡在發生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政治在這裡正處於低谷時期」),死城的挖掘現狀,凱瑟琳病懨懨的身體狀況,貴族和僑民間新的緋聞對象,最近一次去卡普里島或者去阿馬爾菲海岸一個村莊的心曠神怡,他已經獲得的「漂亮的」、「真正優雅的」或者「稀奇的」物品,還有那座火山(「一種娛樂和教益的儲備」)。正如他在一封致帕默斯頓勛爵 的信里所說的那樣,在這些地方,多情的纏纏綿綿可是專職工作。他自己則以不同的方式忙忙碌碌,心想他這樣來安排閑暇對凱瑟琳而言是多麼討厭呵,而且,他研究博物學、古玩和火山,就完全逍遙自在了。他談論的話題還有那座山古怪的樣子,一次驗證富蘭克林某項試驗的電的試驗,在他目前在波西利波租的一個避暑小別墅邊一個岩石池裡抓到的一些奇異的魚類當中,他發現的一種新海膽,他和年輕的國王一起宰殺的野豬和鹿的數量,他小心翼翼故意輸給國王的撞球遊戲的盤數。鼓勵寫信的信。打探小道消息,提供小道消息。信里說:我也一樣。根本沒什麼可抱怨的。我正開心著呢。這個地方沒有改變我,我依然有著同樣的、在家養成的種種優越感,我沒有入鄉隨俗。

有時,感覺像流放,有時又感覺在家裡。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靜。那不勒斯一如既往地風景如畫。有錢階層忙的事情主要就是自娛自樂。國王是最奢華的自我娛樂者,騎士則屬於最折衷的。

他寫推薦信……為一個從歌劇院職位上退下來的音樂家寫,為一個謀求教會有利可圖職位的牧師寫,為因受豐富多樣題材的吸引而聚集到這座城市來的德國和英國的畫家寫,為一個畫作經紀人寫,為一個一頭薑黃色頭髮的愛爾蘭青年男高音寫,他只有十五歲,身無分文,但才華出眾(他將來會蜚聲國際):騎士一貫是捐助者。他做了安排,讓人把一對剛生下的愛爾蘭獵犬運送給國王。從極不情願的首相那裡,他為十五位沒有受到邀請因而極其憤慨的英國僑民巧妙地拿到不可能拿到的宮廷假面舞會的入場券。

他飛快地寫信,一行行字歪歪斜斜,字母很大,基本上不用什麼標點符號;即使是他謄清的信上照樣有墨漬和劃掉的字——他沒有潔癖。但和許多童年時代就憂鬱的人一樣,他很自律。一次努力,或者一件受託之事,只要能夠納入他博大的責任心、精心計畫和仁愛之心之中,他是決計不會拒絕的。

任何一周都會出現幾十個希望得到某種幫助或贊助或捐助的請求,包括由那不勒斯王室統治的另一半、更加異乎尋常的另一半王國所提出的許許多多的要求。一位西西里島伯爵請求騎士幫助他恢複他在錫拉庫扎 的考古研究會會長的任職,他聲稱是有人在巴勒莫 密謀後把他從這個職位上趕下來的。也是這位伯爵,曾經是騎士費勁想得到的幾件畫作的中間人,畫作中就有他珍愛的「柯勒喬」(尚未售出!),它們出自幾家新近經濟上拮据的西西里貴族的收藏。有些請求幫助的人提要求時,甜言蜜語說要為他提供信息作為禮物,或者許諾更加明確的禮物。卡塔尼亞 一位大人為了請騎士幫他謀到皇室山 大主教之職,告訴他埃特納火山兩層岩層之間有一層粘土層這一信息。巴勒莫一位大教堂教士曾經陪騎士爬過一次埃特納火山,寄給他一份西西里古文物研究報告,一些他收集的海洋化石標本,一本過去十二年間編的關於寶石的索引,兩塊埃特納火山岩和一塊瑪瑙,目的是要求騎士幫他得到教會的升職。

騎士也有助人實現理想的名聲,大家都知道他是這樣的一個人:你可以把一種激情、一個興趣和一次生動的事件描述給他聽,他幫你保管著。一個住在卡塔尼亞的法國人寫信給他描述了埃特納火山最近一次噴發的情形。蒙特卡西諾 的一個修道士通知他說他準備寄他一本那不勒斯方言詞典。一個人,如果他身體棒、吃飯香,認為自己對「一切」都感興趣,那麼,他會收到陌生人給他寄來的大量信件。

人們給他寄詩作還有火山灰標本;主動賣給他畫作、銅頭盔、花瓶、骨灰瓮。義大利一些公共圖書館館長來函,感謝他贈送的他就自己花瓶藏品出版的四卷書,或者他的大開本兩卷本關於火山的信札,裡面有他培養的一個當地的藝術家兼被保護人所作的整頁整頁精美的插圖——或者索要幾本這些作品。伯明翰一個紙型盒製造商來函稱讚騎士讓他和喬賽亞·韋奇伍德 得到他收藏的古花瓶的設計圖案,它們現在用在了他的盒子上流傳到四面八方(他希望因此促成訂單),也用在了韋奇伍德的伊特魯里亞陶器上,並大大地提高了當代人的品位。他的引人讚美的東西和他的好善樂施稟賦將他與許多領域聯繫起來。錫耶納 的義大利學院主動授予他榮譽會員稱號,同樣的稱號來自柏林博物學研究愛好者協會(信是用法語寫的),協會會長還請騎士送一些火山岩給他們收藏。萊切 的一個年輕人寫信給騎士,請求他為他遭到強暴的妹妹討回公道,並表示願意施魔法增加牛奶的產量。他的一個羅馬代理寫信給他,說騎士剛買下的三件雕塑——一座酒神淺浮雕、一尊小的大理石半人半羊農牧神和丘比特的頭——修復一下估計得花一百五十斯庫多 。維羅納 的維羅納岩石學學會寄來一份出版的化石魚著作的內容介紹,要求騎士訂閱。羅馬的一個全權公使代表安哈爾特德紹 親王,請騎士幫忙弄到在過去的二十年間由皇家赫庫蘭尼姆學會出版的關於在赫庫蘭尼姆古城發現的珍本。雷西納 有個人通知騎士說,他準備送他一些火山灰標本,博納 的一名葡萄酒商在信中彬彬有禮地詢問,他什麼時候才能收到十八個月前運到騎士那裡的一百箱香貝坦紅葡萄酒 的款項。新澤西州帕特森一位絲綢製造商去年拜訪過騎士,如其所許諾的那樣,寄了一份關於那不勒斯絲綢廠運用耐酸鋁來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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