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視覺 論林肯·柯爾斯坦

生於1907,也就是他曾戲稱的「十九世紀的第一百零七年」,林肯·柯爾斯坦一生致力於推動和例證一些既古舊自持又幻想聯翩的準則。他最為人所知的成就是,在他所首倡和堅持的關注下,一種偉大的藝術和一個偉大城市的文化生活得以轉變。通過在美國開設第一個芭蕾舞學校,給二十世紀頂尖的藝術家們提供一個美國的家,林肯·柯爾斯坦使古典芭蕾成為一門美國的藝術。而那位藝術家——喬治·巴蘭欽——使紐約成為世界的舞蹈之都:隨處可見最好的舞蹈,由技巧練至化境的偉大舞者表演,帶出隨處可見的最有見識的觀眾,比任何其他都市的觀眾都更加有資格和素養來恭迎和評價各種各樣的舞蹈:既是「現代舞」又是芭蕾。

柯爾斯坦實際的頭銜是:紐約市芭蕾舞團總指揮和美國芭蕾舞學校校長。但他與舞蹈的緣分展現的只是他天才的一個方面。和佳吉列夫(在評定柯爾斯坦的角色和重要性時,他的話經常被援引)一樣,他初始時是一個對於所有藝術和文學都有著有趣而派性異常鮮明的品位的人,一個有著永不消退的欣賞力、魅力和社會能量的鑒賞家和改宗者——最終將注意力聚焦到舞蹈之上。偉大的時尚帶頭人需要一個有能力的機構來聽從他們的意志,作為一種載體。佳吉列夫開始時很早熟地創辦了一份雜誌(《藝術世界》),那時俄國芭蕾舞團這回事還沒有被考慮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後期,柯爾斯坦還是哈佛本科生的時候,也創辦了一份雜誌,很棒的雜誌:《獵犬和號角》,為那些新的或被人遺忘的天才們撰文,同時發現這樣的天才。他本來可以有一個像其他同時代的非常有先見之明的審美家們一樣的職業,比如A·艾弗瑞特·奧斯丁和裘里恩·列維,他們通過博物館和畫廊來歌頌和倡導他們那無法比擬的熱情之所在:博物館和畫廊是一種兼容並蓄的機構,如同雜誌和出版社。但是柯爾斯坦卻有辦法、有勇氣,有耐性來將所有的熱情和虔誠投入一個展示一種天才的機構。只展示一種。不同於出版社、畫廊、博物館和雜誌等機構的是,這些機構對於作品的收集和傳播的作用是無可估量的,但對於其創作卻不是必須的;而這樣一個舞蹈團卻是一個有活力的有機體,它賦予創作以靈感,使得作品之誕生成為可能,然後將其展示給大眾。正是柯爾斯坦的遠見,耐力和忠誠催生並保障了我們時代最偉大的舞蹈團。沒有它,他引進的天才所創作的大部分舞蹈原本都是不可能問世的。他引進的這些人被證明永遠是最偉大的編舞者。

這些角色——時尚帶頭人和他人天賦的一流發掘者——是服務性的。柯爾斯坦致力於這樣的服務理念。那部優美動人的關於舞蹈歷史和理念的《動作和隱喻》和許多其他書(以及文章)使他成為重要的作家;而使他更卓越,成為一個重要的、令人震撼的作家的,是他散文中所蘊涵的品質。(我排除了他早期的小說和詩集——它們之所以有趣主要是因為作者是林肯·柯爾斯坦。《身體的傳承》寫的是他1929年在威尼斯參加佳吉列夫的葬禮;《海軍陸戰隊之歌》寫的是他在二戰中的服役經歷,故事告訴人們他是多麼喜歡呆在部隊里。)此外,當他在他所建立並維持了幾十年的偉大機構的工作實際上已經結束時,他用英文寫就的句子卻依舊在。追溯到《獵犬和號角》的年代,他的寫作經歷有五十多年了,這些年裡,他越寫越好,越來越細膩、鏗鏘有力,越來越有熱情。我想到的是出現在八十年代紐約書評上的文章,特別是發在文學季刊《拉里坦》上的四大篇自傳性作品——簡略文風和痛苦迷狂的感覺的凱旋。1991年,一本彙集了柯爾斯坦在各種主題(包括攝影、繪畫、電影、文學以及舞蹈)上的代表作的書出版了,書名定為《林肯·柯爾斯坦讀本》;而1994年《記憶拼圖》問世,中間收入了部分《拉里坦》上的素材。當然,還有更多的作品有待收集和再版。

作為一個理想秩序體系的信徒,柯爾斯坦不止一次表達了他對芭蕾的愛,這種愛如同忠於某種精神觀念——對於自我的升華和摒棄。為非個人化狀態所吸引的傾向有時是一種真正堅強的個性導致的良好品位;而為秩序井然的社區團體所吸引通常也是真正獨特個性的標誌。柯爾斯坦為之奉獻了一生的集體事業確實闡明了他所認為的這一事業達到了的理想模式:完美的紀律、服務和奉獻。他自己的生活——細察之下如同任何個體的生活——產生了雙重意義。柯爾斯坦的一生和成就為背離常規的行為之必需性提供了範例:保持一些怪癖(包括變得難以相處),體現出了一種精神價值,是真正嚴肅起來的前提。

有這樣一位高尚而錯綜複雜的人在我們中間,我們很幸運。

1997

(周麗華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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