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視覺 意難忘

1. 飛機上的舞者

我看不見他們。

在那裡。舞者們在那裡,卻看不見——猶如飛逝的思緒。

周圍是餐具。

是待食的一餐?

看不見的一餐。

是兩餐:一歡愉,一沉重。一輕快,一沾染著性的驚懼。

飛機上的舞者?

不。他們需要更多的空間。

2. 食與舞

這是重組的藝術。

一為愉悅之域。一為禮儀之域。

規則明確。誰制定規則呢?有規則的行為。

秩序的概念。先吃一樣,再吃另一樣。吃飽,就結束了——腹部充盈,四肢沉重。小憩之後:周而復始。一切周而復始。一切,周而復始。

他們提醒我們,我們生活在身體的房屋裡。

生活在身體「里」。可是我們還能生活在哪裡呢?

舞為自由之域,但遠非舞之全部。

食為必需之域,卻並非必然如此。悠閑詩意地進餐呢(如在巴黎)?

人人皆食,人人皆能舞。並不是人人皆舞(唉!)。

我觀賞舞蹈,充滿愉悅。我不看別人吃飯。如果我餓的時候看見別人吃飯,我希望是我自己在吃。在飢餓的人眼中,飯總是美味的。如果我吃飽的時候看見別人吃飯,我可能會轉過臉去。

你可以為我跳舞。(你在我的地方跳舞,我只是來觀賞)。你不能替我吃。那沒有什麼愉悅。

你可憑舞取悅:如莎樂美 。你也可憑吃取悅:如孩子會以吃飯來取悅他的母親或是保姆。(據說蘇珊娜·法拉爾 曾說過她跳舞是為上帝和巴蘭欽先生。)但是,除了那些溺愛子女的父母,喜歡觀賞吃飯的人很少。除非你也在吃,否則真有些難看。

吃意味著將金屬放進你的嘴裡。靈巧優雅,而不會有所傷害。

食客填滿了空洞。

舞者食空間。

空間食時間。

聲音食寂靜。

3. 刀

它切割事物。別怕,這不是武器。它只是幫你進食的工具。看。將它交給你——你需要它——我將刀柄遞給你,讓刀刃指著我自己。刀刃正在指著我。

我們不應該把刀尖朝著人,像是攻擊一樣。

你可以用兩種方式把刀放下來:刀刃向里,刀刃向外。

不要害怕。它並不鋒利。這只是一把一般、平常的……刀。筆直的兩面刀。

在童話里,愛上王子的美人魚乞求得到人的軀體,然後她便可以離開水走向宮廷。對。她會長出腿來,她將可以走路。但她每走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陣之上。

你可以與刀共舞。(在牙齒之間?在肩胛之間?)難以想像與叉共舞。或是與勺。

刀似乎是主要餐具,其他用具都依附於它(如瑞士軍刀)。你可以用刀戳食物,而不必用叉。(我們都知道可以用刀吃豌豆。只不過我們不這樣吃罷了。)至於勺呢,我們也可以不用到它。只要端起碗、盤、杯來喝即可。

只有刀是真正必須的。而刀的使用也比任何其他餐具受到更多的限制。餐桌禮儀的演變主要是關於如何用刀。刀用得日益謹慎優雅。不要用手掌捏著刀,好像捏著根棍子。要用指尖。

「在文明社會裡有這樣一種趨勢在緩緩地由上而下蔓延,就是限制刀的使用(在現存的進餐技巧框架中),甚至如有可能,根本就不用刀。」(諾伯特·伊萊亞斯語)例如,對於圓形或蛋形的物體,不用或至少限制刀與之接觸。並非所有的限制都成功。禁止用刀吃魚的規定一度非常嚴格,但專門魚刀的出現打破了這一限制。

黃油刀:這是個矛盾的組合。

進餐是將金屬放入口中,而不是刀。就算只是瞥見他人將刀放入口中,也讓人頗感不安。

4. 勺

勺看來是口的一部分。

勺不如刀和叉那般成熟。它沒有威脅。它不是被控制的武器。

勺是孩童的器具,最為友善。勺似小孩。唔、唔,用我鏟,用我舀。它猶如一隻搖籃,一把鏟,一隻握成杯狀的手。它不切、不戳、不刺。它只接受。圓圓的,彎曲的。不會戳到你。不能讓孩子用刀或叉,但勺怎麼會傷人呢?勺本身就是個孩子。

世界滿是快樂。只要停留在我們所在的地方就好了。這裡。現在。

給我勺,我的大勺,我就能吃掉世界。金屬勺是後來才出現的。木刀不大像刀,而木勺卻是標準的勺。一點也不差。

「用勺」還意味著:擁抱,親吻,愛撫。 床上的戀人在睡夢中依偎的樣子就如同勺子。

約翰·凱奇引用愛里克·薩蒂的話寫道,「勺產生的樂聲是周圍環境中喧鬧的一部分,它讓我們意識到周遭的喧鬧。我認為它韻律優美,調和了刀叉的嘈雜,卻既不控制他們,也不突出自己。」

那勺究竟怎麼了?勺是否也會發出雜訊呢?

柔和的雜訊。

以及樂聲。兩隻勺(而不是兩隻叉或兩把刀)發出的樂聲。

勺之樂聲。

5. 叉

對於叉我們頗為猶疑。你左手拿叉捺住食物,右手拿刀來切割。接著,如果你習慣用右手,而且又是美國人的話,你會放下刀,把叉交到右手,戳上一小塊,放入口中。

大人們擲刀。孩童們擲勺。沒人(我認為)會擲叉。它的大小約為一架玩具三叉戟飛機的四分之三,但卻不能當作三叉戟飛機來擲。它不會像矛一樣的,尖端先落地。

叉的重量在叉柄上。

叉是一種象徵——真實的象徵。賈斯柏·約翰斯說,所謂「我迄今的演變,也就是說,我發現將一把真實的叉作為一幅畫比將一幅畫用作一把真實的叉更為有趣」。

一把並非在現實中存在的叉子有什麼特徵呢?

在這三件主要的餐具中,叉的資歷最淺。基督最後的晚餐只用了刀和勺。在迦南的婚宴中也沒有叉。

直到刀和勺已廣為使用,叉方才出現。十七世紀早期,當它從出生地義大利來到英國時,被視為奢靡之物。威尼斯使節送給伊麗莎白一世的一套純金「義大利叉」放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展示,女王從未使用過這些叉。

這一重要器具的傳入避免了直接用手接觸食物,從而使人們與進餐的過程產生了一定距離,這在很長時間內被視為體力衰微的表現。

隨之而來的是嚴謹的規則,形成了新的距離習慣和新的禮儀形式。

講究的用餐禮儀規則日益增多。人們開始使用一套日漸複雜的餐具。

它看起來堅硬、自負、冷淡疏遠。

現在我們對叉不以為意。

6. 刀、勺、叉

刀、勺、叉是世俗中的三位一體。

它們沒有高低之分,排列只能有系統地變化。如刀、叉、勺,或是刀、勺、叉,或是叉、刀、勺,或是叉、勺、刀,或是勺、叉、刀,或是勺、刀、叉。

似乎是永恆不變的(在經過歷史磨礪後)。

它們躺在那裡,仰面朝天。躺在平坦的(飛機的)表面上,與桌的邊緣垂直。

一場三方的對話。

一種嚴肅鄭重的關係。它們並不是在盤的同一邊。三方分為二對一。叉在盤的左邊,刀和勺在右邊。

刀單放有些讓人畏懼,但放在一套餐具中時,便有所不同。在勺的旁邊,刀變得頗為馴服。刀與勺:奇異的一對。它們並不相配,你也不會同時使用它們。但它們就是在一起。

叉是孤單的。總是這樣。即使餐具再多,在叉旁邊也只會是另一隻叉(或小點,或大點)。

這就是進餐開始時它們的擺放位置,比盤低一級,在兩邊護衛著盤。

這就沒有理由用手吃了。這是文雅的進餐(與狂嚼暴食相對)。

進餐完畢,你將它們整齊地擺放在盤上。

不是按字母順序,也不是按並不存在的重要程度。

一個十分偶然的三位一體。

它們看起來相輔相成。

我們學的是三個器具一起用,不過,當然它們也可以分開使用。

7. 平地上的舞者

是在飛機上?是飛機嗎?

是在平地上。無限開闊(沒有邊際)的平地。

低地,平地。不要去想那些古老的高山。深淵。

究竟是什麼讓一個平面與另一個平面不同?我們是如何體驗表面、動作、聲音和經歷中的平穩的呢?

平穩?

是的。事物似乎是連續不斷的。

每一部分都令人愉悅。

作為事物(表面、動作、聲音、經歷)的一部分意味著什麼呢?

古老的高山。反射著光芒。低頭看。這是我的生殖系統。

要更為謙遜;優雅。

有時輕快,有時沉重——偶爾沉重無傷大雅。

讓它煥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