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開啟自己的心智 2.c 控制自己的情緒

先說痛苦,因為通常我們貌似並不需要控制自己的快樂。無論是誰,一生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痛苦,包括肉體上的,精神上的,甚至是同時來自於兩個方向的、並且還可能是莫名其妙的痛苦,揮之不去。從小時候害怕打針的痛苦,到被小朋友們孤立的痛苦;從慾望不能被滿足的痛苦,到精神上不被理解或者同情的痛苦;包括但不限於自己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同時還要忍受被護士們的歡聲笑語放大的痛苦……

對痛苦的深刻感受會扭曲或者抹煞我們感知其他事物的能力。當一個人身處極大痛苦之中的時候,甚至有可能完全喪失對外界的感受。如果真的是孟姜女哭倒了長城,那麼我猜那時候你用針去扎她,她可能根本不會體會到皮膚上的刺痛,因為她所有的心智正在全部用來把那長城哭倒呢。

即便是在正常情況下,我們對我們的痛苦往往並不十分了解。最常見的誤解就是,當我們覺得自己痛苦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想像成全世界最痛苦的人。這是非常自然的,因為我們自己的痛苦我們親身感受,而別人的痛苦我們又很難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所以,如果不努力分辨,我們當然會覺得我們自己最痛苦。

我的經驗是,了解這個機制的好處在於,如果我們真的明白自己所面臨的痛苦並沒有所感受到的那麼強烈,我們就很容易,或者是起碼更容易忍受那些痛苦。我經常這樣提醒我自己,我再痛苦,在目前這個階段,肯定還不是最痛苦的人。

我問自己,你比他還痛苦么?我可以隨便舉幾個例子。

有這麼個人,也許你知道他。在1832年,當時他失業了,這顯然使他很傷心,擔他下決心要當政治家,當州議員,糟糕的是他失敗了。在一年裡遭受兩次打擊,這對他來說無疑是痛苦的。他著手自己開辦企業,可一年不到,這家企業又倒閉了。在以後的17年間,他不得不為償還企業倒閉時所欠下的債務而到處奔波,歷盡磨難。他再一次參加競選州議員,這次他成功了。他內心萌發了一絲希望,以為自己的生活有了:「可能我可以成功了!」第二年,即1835年,他訂婚了,但離結婚還差幾個月的時候,未婚妻不幸去世。這對他精神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他心裡憔悴,數月卧床不起。在1836年他還得過神經衰弱症。1838年他覺得身體狀況良好,於是決定競選州議會儀長。可他失敗了。1843年,他又參加競選美國國會議員,但這次仍沒有成功。直到17年後的1860年,歷經更多的磨難和失敗之後,這個人當選了美國總統,他的名字是阿伯拉罕.林肯。可是他的噩運並沒有結束,1865年,他被暗殺了。

還有更加誇張的。心理學家斯科特帕克曾經詳細記錄他所遇到的最為誇張的,最具戲劇性的案例。

那是一個14歲的男孩。8歲那年的11月,他的母親突然去世。9歲那年的11月,他從梯子上掉下來,摔斷了胳膊。10歲那年的11月,他騎自行車時發生車禍,造成頭骨斷裂,還伴有嚴重的腦震蕩。11歲那年的11月,他從天窗跌了下來,造成臀部骨折。12歲那年的11月,他從滑板上摔下來,導致手腕骨骨折。13歲那年的11月,他被汽車撞傷,造成骨盆斷裂……

當我感覺自己痛苦的時候,總是從筆記本里翻出這兩條紀錄讀一遍。到現在為止,我也沒像那個男孩兒一樣不幸--他太不幸了,甚至有規律地不幸!有一年冬天,我患了重感冒,躺在床上。突然有點心煩。於是,就把筆記翻出來看。儘管知道自己這麼想有點不厚道,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牆上剛剛翻到11月的掛曆,想,那男孩也躺在病床上吧……

痛苦就是這樣,一旦我們竟然能運用心智把我們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上去的時候,痛苦就會幾乎自動消失,在你重新注意它之前,它不會回來。

另外,我們不必過分害怕痛苦的原因在於,心理學研究告訴我們,我們的大腦有一個自我保護功能--遺忘痛苦。如果想了解一下你自己的大腦有沒有這個功能,很好辦:拿出紙筆來,羅列一下那些昨天曾使你覺得痛苦的事情;前天曾使你覺得痛苦的事情;上周曾使你覺得痛苦的事情;上個月曾使你覺得痛苦的事情;去年曾使你覺得痛苦的事情……你會發現,你能列出來的越來越少。如果你不努力回憶的話,十年前的痛苦你是幾乎想不起來的,最好玩的是,就算你想起來,弄不好你都會覺得不好意思--因為你現在想不明白當初怎麼就那麼件小事就能痛苦到那個地步?

其實,我們的大腦需要遺忘痛苦,如果,你的大腦不具備這個功能,你可以想像一下你的生活將會多麼凄慘!正是因為我們的大腦有這樣的功能,上了歲數的人往往會產生懷舊情緒。上了年紀的人往往會慨嘆 「世風日下」,可這明顯不是事實。因為,過去年幾千年,每一代老年人都覺得世風日下,可是如果他們的感覺是真實的,那我們現在應該活在地獄中才對--但,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就算不怎麼樣,也沒那麼差啊?狄更斯說得好: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上了歲數的人遙望過去的時候,那些曾經讓他們痛苦萬分的事情早就忘乾淨了,或者早已經無所謂了,然而那些能夠記得清清楚楚的事情都是美好的--所以,他們當然會懷舊!所以說,懷舊是一種錯覺。甚至它更可能只不過是幻覺。有人用過這麼一個比喻:如果說記憶本身是葡萄,那麼回憶的過程就是發酵。每個人都有努力使自己的歷史變得更加清白更加美好的傾向,所以,往往會不自覺地給自己的記憶進行各種形式的修補、甚至要進一步精加工,然後才會覺得心滿意足。

據統計,一個人不幸作了截肢手術之後,往往內心會極度痛苦。你可以想像一下那種痛苦:閉上眼睛,想像一下自己的胳膊被切掉……在手術後6個月之內,被截肢者會不停地產生輕生的念頭。但是,如果6個月之後這個人還沒有成功自殺,那麼他輕生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痛苦正被漸漸遺忘,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希望。而18個月過後,那些截肢者最終自殺的案例少之又少--就算有,往往已經不是因為截肢的痛苦。

我們的大腦擁有遺忘痛苦的功能,甚至對整個人類順利繁衍都有重大的意義。你可以想像一下,生孩子是一個女人一生中可能面臨的最大的肉體痛苦--如果她沒有那麼不幸而生活在劉胡蘭的時代。然而,就那麼驚人的痛苦經歷過後不到一兩年,她就會再次產生生育下一個子女的願望。人們往往對自己的大腦的運轉機制並無認識:如果你有機會遇到這樣一位女性,那可以很好奇地問她,你不記得那有多疼了么?她保準會愣一下(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那時確實疼得要死,但現在卻無所謂了;可是她也沒仔細想過為什麼),然後在下意識的慌亂中,她會給你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你有沒生過孩子,你不懂啦!

作為一個可以運用自己心智的人,了解了我們大腦所擁有的這種遺忘痛苦的機制之後,就可以解決另外一個因為反覆出現而無法遺忘的痛苦。

最痛苦事兒之一可能就是這個:「怎麼道理全明白,但怎麼就是不行呢?」--誰都不願意犯同樣的錯誤,並且明白那是非常愚蠢的,但怎麼就又在一模一樣的地方跌倒了呢?為此痛苦,深夜難眠,一遍一遍罵自己。可是,一覺醒來,其實只不過是幾個小時之後,就再次回到從前的狀態,並無任何變化。甚至下次在深夜裡暗罵許多遍之後才想起來沒多久之前就這樣罵過自己,不禁長嘆:怎麼就這麼沒出息,怎麼會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呢!

我在教書的時候最為驚訝的體會之一是這個:

為了真正解決學生的問題,我不得不重複其實已經有無數老師早就前仆後繼地給他們講過的道理;最要命的是,我的再次重複居然在被部分學生認為是有必要的同時,再次被更多的學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有時禁不住絕望地想像這些學生將來某一天還是會遇到同樣的尷尬,於是他們會交錢去讀另外一個什麼學習班,然後由另外一個可能與我一樣絕望的老師重複一遍我們都重複過的道理,而這些學生卻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其實只不過是再一次浪費時間 --因為他們還是聽不進去,或者乾脆「沒聽到」。

你現在知道你為什麼總那麼沒記性了吧?因為在你遇到挫折或者面對那些你曾經的錯誤決定最終帶來的懲罰的時候,你太痛苦了。而這樣的痛苦,必然被你的大腦自動列入遺忘的序列,終究在你大腦里徹底消失。並且,要知道,大腦的這種自我保護功能在每個人身上強度不同。有些人就比另外一些人更難遺忘痛苦,甚至有些民族就比另外一些民族更有能力記住痛苦-- 二戰過後,猶太人全球追捕甚至追殺納粹成員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他們甚至有一套牢記痛苦的辦法。

你也看到了,這種自我保護功能是很有意義的,但是,如果我們對這種功能不加以控制的話,我們自己就會遇到尷尬--文章開頭提到過的那些尷尬。所以,雖然我們不是猶太人,但我們也要想辦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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