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兩種內戰(一九二九至一九三一) 第一節 內戰再起

辛亥革命後的中國為軍閥的天下。北伐完成後,舊的既未盡去,新的繼之而來,意識如故,行為如故,不及一年,內戰再起,歷史有如重演,此伏彼起,為數之頻,規模之大,更是後來居上。居中央者說是求統一,在地方者說是反獨裁。不論是何種名義,要皆為國民黨的內部之戰,其由來並非一朝一夕。

一、動亂的醞釀

國民黨的武力,以黃埔軍校學生為基幹的第一軍為主,由蔣中正統率。次為粵軍組成的第四軍,由李濟深統率。北伐前夕,增編廣西李宗仁部為第七軍,湖南唐生智部為第八軍,實力均與第一、第四軍相若。北伐軍進至長江流域,爭相擴充,少者一、二倍,多者三、四倍。北方的馮玉祥、閻錫山各樹一幟,而以馮的兵力為大。唐生智首先攜貳而失敗,李宗仁、李濟深與蔣中正又成為兩個壁壘。一九二八年,北伐再度展開,李宗仁部趦趄不前,迨奉軍敗退,白崇禧率軍由武漢兼程北進。

華北之戰以馮玉祥之功為多,犧牲亦大,結果僅得到一個不完整的山東,直隸(河北)、北京(北平)、天津均為閻錫山所有。一因馮的一向桀驁反覆,不易控馭,蔣不欲其勢力再行擴張。二因英、美、日惡馮接近蘇俄,不願北京、天津入於其手,蔣於外交上亦有顧慮。三因閻、馮之間早有矛盾,閻既欲向外發展,尤畏馮的威脅,因力爭聯蔣。於是馮被壓制,而生觖望,稱病請假,盛傳與閻將起衝突。

北伐前全國兵額約一百四十萬人,北伐後多達二百三十萬人,軍餉超過國家的全部收入。北京克復後,蔣中正倡議裁軍,親赴武漢、鄭州,邀李宗仁、馮玉祥北上,與閻錫山會於北平,商整理軍事方案,決定召開編遣會議,先將四個集團軍縮減為六十個師,另編憲兵二十萬人,直隸中央政府,東北、西南、兩廣各軍,另行辦理。蔣的第一集團軍約五十萬人,馮的第二集團軍約四十萬人,閻的第三集團軍及李宗仁的第四集團軍各近二十萬人。不久第一期改編令發表,第一集團軍編十三師,第二、第三集團軍各為十二師,第四集團軍八師。近年北方收編北方雜軍,不在其內,閻雖滿意,馮、李則大為不平。

第一集團軍駐江蘇、安徽、浙江、江西、福建,亦即中央直轄區。第二集團軍駐河南、山東、陝西、甘肅、青海、寧夏,第三集團軍駐河北、山西、綏遠、察哈爾,第四集團軍駐湖北、湖南及冀東,廣東、廣西與之一體。遼寧、吉林、黑龍江、熱河屬於張學良,四川、雲南、貴州、新疆屬於地方軍閥。此為北伐後新的割據大勢。

國民黨初設中央政治會議,北伐後相繼於廣州、武漢、開封、太原、北平置分會,由當地軍事領袖主持,指導監督各自轄區的政治,李濟深、李宗仁、馮玉祥、閻錫山不僅握有地方軍權,而且名正言順的握有地方政權。一九二七年底,有人倡議「分治合作」。所謂「分治」,是為遷就割據軍人,「合作」為對中央而言,實際上是與中央對立,自非蔣所樂許。何況這時的南京政府已非往日的北京政府可比,有其較任何地方軍人強大的兵力與豐厚的財力。

軍權、政權多元,國民黨本身復四分五裂,西山會議派外,號稱正統的第二屆中央執行委員會又有汪兆銘、胡漢民、蔣中正派之別。北伐完成,準備實行訓政,由國民黨訓練人民,代表人民,行施政權。一九二八年八月,召開第二屆中央執行委員第五次全體會議,議決厲行以黨治政,以黨治軍,限期撤銷各地政治分會,不得再以分會名義對外發表命令,及任免該特定地區內官員。國民政府設有行政、立法、司法、考試,監察五院,統一軍政、軍令、軍事教育及財政。十月頒布訓政綱領,成立新國民政府,蔣任主席,譚延闓、胡漢民、王寵惠、戴傳賢、蔡元培分任五院院長,馮玉祥任行政院副院長兼軍事部長,閻錫山任內政部長,李宗仁任軍事參議院長,李濟深任參謀部長,國民黨右派及軍事巨頭各予位置,惟汪兆銘的左派落空。

訓政以領導人民致力於政治、經濟建設相標榜,要實施此項計劃,須先做到真正的統一,欲做到真正統一,須先裁兵。蔣強調編遣為革命的生死關頭,希望各軍事領袖犧牲自己的權利、個人的地位,使編遣成功,軍隊有一定的編制,軍餉有一定的數目,一定的支出機關。能如是,經濟方可穩定,政治方可上軌。各軍事領袖認為蔣借統一及編遣以行削藩集權【註:有人說此議出於楊永泰,其實削藩為中國歷代開國者常行之策。又說楊的計劃為以經濟方法解決第二集團軍,以政治方法解決第三集團軍,以軍事方法解決第四集團軍,以外交方法對付東北,尚有幾分近似處。楊為舊國會議員,屬政學會,曾在廣東反對孫中山。北伐後期,夤緣入蔣幕,日後深得依畀,權傾一時】。一九二九年一月,編遣會議在南京舉行,劃全國分置七個編遣區,第一、二、三、四集團軍各為一區,東北為一區,川、黔、滇為一區,另設一中央區,以處理雜軍,每一編遣區編留二十萬人。看來似尚公允,但中央編遣區實亦屬於蔣,加上憲兵二十萬人,蔣的全部兵額等於馮、閻、李的總和。依此規定,馮部最少裁減半數,閻部有增無減。馮主先裁將,再裁兵,裁無功,留有功,中央新收各軍尤應先裁【註:馮一面解散非己系的豫、陝軍,一面收編民團。據說馮又要求自任國民政府副主席,委派南京衛戌司令,保薦若干部長】,李宗仁、李濟深一同附和。閻錫山時恐馮不利於己,從中挑撥。會議勉強結束,馮即遄返河南,於是又有馮將與蔣決裂之說。

編遣會議加深了軍人的相互疑忌,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促成了黨人的相互敵視。汪兆銘因見擯於一九二八年十月的新國民政府【註:一九二八年八月,國民黨中央委員舉行會議時,蔣中正主張准許汪派委員出席,親赴上海邀約,桂系及中央監察委員吳敬恆等堅持不可】,十一月,汪派在上海成立「國民黨黨務改組同志會」,以恢復一九二四年國民黨改組的精神為旗幟,人稱為「改組派」。一九二九年三月,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南京舉行,代表多為指派,改組派嚴詞攻詆,汪派的陳公博、顧孟餘等被開除黨籍,汪亦受到警告,改組派與南京完全破裂。蔣為南京的領袖,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後,蔣的親信陳果夫、陳立夫兄弟,一任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務委員,一任中央黨部秘書長,握黨的實權,人稱CC系,最為改組派所痛惡【註:陳果夫、陳立夫為陳其美之侄。陳果夫初習軍事,後在上海經商。陳立夫習礦冶,曾留學美國匹茨堡大學。一九二五年,陳果夫始參與黨務工作,陳立夫擔任蔣的機要秘書。CC系據說為中央俱樂部(Central Club)或二陳姓氏的縮寫,日後正式組織「青白同盟」】。

二、討伐桂系

桂系的勢力分佈南北要衝,廣州為李濟深,加上廣西黃紹竑,武漢為李宗仁,輔以胡宗鐸、陶鈞,白崇禧屯兵天津、唐山一帶。蔣中正與桂系久有意見,彼此有難兩立之勢,胡、陶尤為驕悍【註:胡宗鐸、陶鈞為李宗仁部軍長,分兼湖北清鄉督辦、會辦。一九二八年六月,蔣過武漢赴北平,胡、陶拒不與見。蔣閱兵時,胡公然指摘中央】。一九二八年秋,李宗仁大事擴軍,白崇禧統率的部分軍隊亦調回武漢,並有聯結奉軍總參議楊宇霆之說【註※】。蔣亦作部署,準備派兵西上。編遣會議召開之時,白託病不至,八次呈請辭職。

※註:楊宇霆頗有智略,深得張作霖倚重,對張學良心存藐視。一九二八年九月,楊兩次與白崇禧會於冀東,謠傳楊助白抗蔣,白助楊取代張學良,復有聯交日本之說。一九二九年一月十日,前張作霖顧問日人町野武馬與楊談東北鐵路問題,第二天,張學良殺楊及與楊接近的東北交通委員會委員長、兼黑龍江省政府主席常蔭槐。

湖南位於武漢、廣州之間,省政府主席魯滌平為譚延闓舊屬。桂系欲將兩廣、湖北聯為一片,暗結湖南師長何鍵,謀去魯滌平。一九二九年二月二十一日,胡宗鐸假武漢政治分會的名義,將魯免職,派兵佔領長沙。李宗仁時在南京,當天秘密走上海,命武漢備戰【註: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胡宗鐸、何鍵到北平晤白崇禧,二十八日,桂軍自湖北入湖南嶽州,一九二九年一月一日,何鍵撤回圍攻井岡山的湘軍,二月二十五日,李濟深、黃紹竑會於梧州,皆與湖南事變有關】。蔣知非和平可了,令中央軍出動,號為「討逆軍」【註:此後中央軍均冠以討逆名號,以示討伐反抗中央政府者的決心】,吳敬恆等約同自廣州北來的李濟深調解。胡宗鐸等責中央軍西進,聲言將「迎頭痛擊」。三月二十日,蔣發表演說,斥其「擅自調兵,違背編遣會議決議,破壞統一,不得不加以制裁。中央對地方只有命令,不容所謂調停」。又說:「地方高級軍事領袖多屬中央政府人員,當群聚首都,共謀國事,乃自放棄責任,遄返地方,反誣中央負責者為把持、為獨裁。近日各將領通電,多曰服從中央,又曰和平,事實則違抗中央,所謂服從皆為虛名,反抗乃其事實,所謂和平只是橫行武力。革命險像已至於極,必須以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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