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革命(下)(一九二五至一九二八) 第三節 國共全面決裂

一、武漢政府的危機

北伐的勝利實賴革命的武力與民眾運動的結合。武力握於國民黨之手,民眾運動大都由中共領導。一九二五年一月,中共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特別強調工人農民的重要,社會主義青年團改為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共在湘、鄂的活動已有六年的歷史,革命軍到達之後,湖南農民運動的發展尤為迅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有農民協會的縣份超過五十,會員一百三十二萬人。十二月,全省農民協會議決減租、減押,禁止高利貸,反對苛捐雜稅。一九二七年一月,會員增至二百萬人。這年一二月間,毛澤東考察五縣農民運動的報告,謂農民已將土豪劣紳、不法地主的特權徹底打倒,農民協會成了唯一的權力機關,「順之者存,違之者亡」。富室大家,無不被目為土豪劣紳【註:湖南士紳葉德輝以醜詆農民協會被殺,曾國藩的後人住宅,遭受搗毀】。

工人運動以武漢為激烈,一九二六年底,湖北總工會有會員三十萬人,動輒開會、遊行、罷工,有的是為改善待遇或其他權利,有的是為政治外交問題,不少中外工廠、商店因而閉歇,造成工人大量失業。一九二七年三月,單是漢口即達二十萬人,四月,增至三十萬人。復以長江下游被南京封鎖,貨運阻塞,日用必需品短缺,工廠原料不給,物價高漲。政府又集中現金,凡完納國稅,流通市面,均以中央、中國、交通三銀行鈔票為限,禁止現洋現銀出口。於是紙幣慘跌,物價猛漲,商業幾同停頓,日用必需品無從購買。財源枯竭更是致命傷。湖北每月稅收僅為過去的四分之一,湖南為五分之一,江西為二分之一【註:湖北每月稅收僅一百八十萬元,支出需一千萬元,湖南每月稅收僅七十萬元,支出需二百五十萬元,江西每月稅收僅九十萬元,支出需一百七十萬元】。鮑羅廷不得不採行「戰略退卻」,保護外人財產、商業及小資產階級,力戒中共的幼稚病,以期維護市場,解決工人失業問題。然而未能收效,各方依然惶惶。

四月二十七日,中共在漢口召開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註:中共舉行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時,黨員約一千人,此時黨員多達五萬七千九百人。陳獨秀續任總書記兼政治局主席,周恩來、彭述之、瞿秋白、蘇兆征為常務委員,張國燾長組織部,彭述之兼宣傳部,周恩來兼軍事部,瞿秋白兼農民部,蘇兆征兼職工部】,共產國際代表魯易主張立即施行土地革命,使革命「深入」,使湘、鄂、贛基地趨於鞏固;鮑羅廷主張從緩,先完成北伐,使革命「擴大」,將華北收入勢力範圍。鮑羅廷雖有陳獨秀的支持,魯易終獲勝利。大會認為中國現時的革命,仍建築在工人、農民、小資產階級的聯合上,工人為領導者,農民要有軍事、政治力量,全力向封建勢力鬥爭,變國民革命為土地革命,沒收所有公田及地主土地,取消地主士紳的所有權利,建立農民的鄉村自治政府,組織農民自衛軍。湖南農民協會會員約四百五十萬人,湖北二百五十萬人,勢焰之熾,如火如荼。軍官大都擁有田產,家屬同受擾害,遂激起了他們的直接行動。

首先發難的為駐防武漢上游宜昌的師長夏斗寅。夏為鄂籍國民黨將領中之有實力者,北伐克復湖北有功,而無所獲。經南京策動,一九二七年五月六日,乘武漢軍北入河南,率部東下,欲一舉而顛覆武漢政府。十九日,進至武昌附近,武漢大震,動員所有力量,始予擊退。不料另一軒然大波,起於長沙。唐生智除了權位慾外,並無政治立場。北伐之前,他以佛教的護法者自居,所部軍長何鍵則為舊傳統的擁護者。五月十九日,何的父親被長沙工人逮捕,二十一日,何部團長許克祥等解散工人糾察隊、農民自衛軍,封閉湖南總工會、農民協會,捕殺共產黨人。是為「馬日(二十一日)事變」。二十三日,何鍵自河南要求武漢政府拿辦擾亂後方軍人之人。二十四日,唐生智命湖南省政府緩和農工與軍人衝突。鮑羅廷與中共,深感事態嚴重,以為唐生智全軍叛變,主用法律手續解決,保護工廠、商店,禁止工會逮捕脅迫工人以外之人,不許擾及軍人家屬及剝奪軍人財產土地。武漢政府初派鮑羅廷等赴長沙查辦,為許克祥所拒,改命唐生智全權處理,結果許克祥記過了事,等於對軍人低頭。同月二十九日,第三軍長兼江西省政府主席朱培德勒令中共黨員離贛,停止工會、農民協會的活動。

二、武漢分共

蔣中正清黨為史達林對華政策的重大挫敗,但他仍要中共與國民黨左派合作,變武漢政權為工農革命的獨裁政權,國民黨居其名,共產黨居其實,方不致再發生類似清黨之事。一九二七年五月十八至三十日,正當共產國際召開第八次執行委員會之時,夏斗寅進軍武漢,「馬日事變」連續而至,於是又有「中國問題決議案」,訓令中共執行,使國民黨左派純粹的成為中共的傀儡。一為堅決的進行土地革命,由農民協會實際奪取土地,不用國民政府下令沒收。二為國民黨的老領袖正在動搖和妥協,必須從下面吸收更多的新的農工領袖加入國民黨中央,改組國民黨的現存機構,由新領袖補充。三為根除對不可靠的將領的依賴性,動員兩萬共產黨員,加上湖南、湖北的五萬革命農工,編組新軍。四為以有聲望的國民黨人為首,組成革命軍事法庭,懲辦反動的軍官。最後是要中共留在國民黨內,掌握無產階級革命之權,俟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接近勝利時,即建立蘇維埃。

在軍人反共的情勢下,鮑羅廷認為目前必須遷就國民黨左派,承認民眾運動「過火」,不僅要保護工人農民利益,亦須保護中等階級的工商業利益。魯易主張改造國民黨中央,成為工農獨裁製。中共初時意見不一,終以魯易奉有共產國際的命令,六月四日,決定對國民黨左派表示強硬態度,要求立即討伐少數叛徒,削平湖南的反革命,宣布農工組織及中共得在湖南享完全自由,並發表告農民書,打倒許克祥,打倒大地主及土豪劣紳。六月五日,魯易將共產國際訓令送交汪兆銘,希望會商。汪以為這是消滅國民黨的陰謀,當天由政治會議議決解除鮑羅廷的顧問職。第二天,汪與唐生智等赴鄭州會晤馮玉祥。

在武漢與南京勢不並存的情況下,雙方皆欲爭取馮玉祥的合作。中共欲使馮為己用,一箭雙鵰,將南京、武漢的政權一併消滅。汪兆銘於六月十日至十一日的鄭州會議中,說馮共攻南京,為馮所拒。馮主張武漢、南京合一,共同北伐。魯易函馮,勸摧毀南京,奪回廣州,肅清兩湖、江西的反共勢力。此事不僅非馮心之所願,亦非其力之所能【註:馮玉祥與南京亦有接觸,馮志在華北,重返北京,雖有蘇俄的軍械援助,而軍費困難萬狀。武漢不遑自顧,南京則允予接濟】。汪為保全武漢的地位,決定回師,自行東征,將新得的河南讓之於馮,用作北方屏障。唐生智懼兩湖地盤為中共所奪,一力贊成。六月十三日,汪等返至武漢,唐生智、張發奎軍相繼南撤。

魯易以馮玉祥態度動搖,主張公開反馮,並發動武漢總罷工,抗議國民政府縱容許克祥。鮑羅廷、陳獨秀一致反對。六月十五日,中共電覆共產國際,謂命令無法執行,沒收土地應暫從緩,工農民主獨裁,短期內不能完成,改組國民黨左派及拋去汪兆銘至為不易,目前仍須與國民黨及軍事領袖維持良好關係,糾正農民過火行動,以平息軍官與左派國民黨的恐慌。鮑羅廷與魯易亦均欲拉住汪兆銘、唐生智,允給以借款,贊成東征。汪、唐知道共產國際要解決國民黨及其一切軍隊,萬難與中共繼續合作。

鄭州會議後九天,馮玉祥東去徐州,與蔣中正會議。蔣主先定武漢,馮不同意,結果是由馮致電武漢,指責中共行為,促鮑羅廷回國。另與蔣聯名聲明,繼續北伐。大致說來,仍為蔣的勝利,馮亦獲得南京每月二百萬元軍餉的實惠【註:與蔣、馮有淵源的黃郛、孔祥熙為促成蔣、馮接近的有力人】。

北伐軍克復南京、上海後,統治山西的閻錫山,與蔣已有聯絡,對武漢雖亦周旋,惟不準中共在山西活動。六月六日,閻接受南京任命的北方革命軍總司令名義,不就武漢給予的第三集團軍總司令,並勸張作霖與蔣攜手。六月十八日,張作霖在北京稱大元帥,自云為孫中山的老友,對於不違背三民主義的國民黨,一律友視,對於甘心赤化者問罪興討,前者係指南京,後者係指武漢。

六月二十五日,何鍵在武漢對所部官兵發出反共文告。二十六日,唐生智禁止湖南民眾活動。二十七日,中共號召工、農、小資產階級結合為革命聯盟,對新軍閥作戰。二十八日,湖北總工會糾察隊被唐生智解散。共產國際命中共對馮玉祥宣戰,勿再信任軍人,應組織自己的武力。但認為汪兆銘較其他背叛革命者為堅定。就在此時,汪示意國民政府農政部長譚平山、勞工部長蘇兆征辭職,親共的鄧演達首先離開武漢。中共中央連日集會,仍謀與汪、唐聯合東征,魯易則主張南征。七月三日,中共中央決定遣走魯易。七月六日,武漢政治會議通過汪的討伐南京提案,張發奎部向長江下游移動。共產國際不滿中共中央,召回鮑羅廷,命改組中共中央,退出武漢政府,暫不退出國民黨,在國民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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