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憂患中的自強運動(下)(一八七四至一八九三) 第三節 朝局再變與續圖富強

一、慈禧的第二次政變

自一八六一年來的二十餘年,中國繼續在內亂外患的困擾中,其得以勉強渡過大難,是因為地方督撫尚能振作,中樞執政大臣,相與配合,慈禧並非唯一的權力人物,尚不敢肆行無忌,一意孤行。更重要的為左右中國命運的列強利害不盡一致,互相牽制,任何一國不能單獨行動。慈禧原是一個仇外者,英、法軍進入北京前後,據說她曾主盡殺洋人。及中外和議成立,仍勸咸豐再與英、法開仗。其後為奪取政權,不得不結納頗得外人好感的恭親王。恭親王倡行新政,既多出外人的勸導,她又不得不降志以從。但是恭親王終不能滿足她的權力慾,屢予裁抑,必去之而後快。

恭親王的異母弟醇親王奕譞,秉性憨直,對於恭親王的煊赫權勢不免妒嫉,尤不滿其對外措施。一八六九年,曾主驅逐洋人,激勵紳民,打毀天主教堂,天津教案盛傳為他所主使。事後因懲兇賠款,憤請辭職,斥「在事諸臣汲汲以曲循夷心為務」,恥與同列,並謂「欲盡君臣大義,有傷兄弟私情,欲循兄弟私情,又昧君臣大義」。夷務之無起色,由於「辦夷務之臣即秉政大臣,諸事有可無否所致。……常有萬不可行之事,諸臣先向夷人商妥,然後請旨集議,朝廷勢不得不允。此等跋扈情形,實盛世不宜有者」。慈禧正要利用他以對抗恭親王,溫諭慰留。恭親王大為不安。

光緒繼統,醇親王為了避嫌,自請開去差使。恭親王亦謂昔為父子,今為君臣,如仍值朝列,於禮不便,應令歸邸第。不無排擠之心。但醇親王貴為皇父,無形的影響仍大。慈禧復有意籠絡優崇,每遇國防外交大事,皆命以親王身份預議。他的發言,常具有決定作用。一八七六年,文祥病卒,恭親王形單勢孤。一八八○年,慈禧的太監違禁攜物出宮,與護軍互毆,慈禧定要嚴懲護軍,與恭親王發生激烈爭辯,嫌隙愈深。慈安太后平時不多所可否,惟遇重要之事,仍可從中協調。一八八一年慈安去世,恭親王與慈禧之間失去了緩衝。

恭親王年逾五旬,飽嚐憂患,無復早年的豪氣,與慈禧同樣好貨。越南事起,清議激昂,慈禧、醇親王隱為護持。他與李鴻章成為指責的目標,益使其前瞻後顧,舉棋不定,忽戰忽和。慈禧召見之時,恭親王反以慈禧五十生辰演戲、進呈禮物等淺俗末節之事瀆請,不僅為慈禧所輕鄙,同僚翁同龢亦譏其瑣屑,缺乏識量。於是樞臣奉職無狀的彈章隨之而上,慈禧即以「邊防不靖,疆臣因循,國用空虛,海防粉飾,不可以對祖宗」相責。一八八四年四月八日,恭親王再遭譴懲,與全體軍機大臣悉被革罷,代之以禮親王世鐸及醇親王的親信工部侍郎孫毓汶等,遇有緊急要件,會商醇親王辦理。至於總署,醇親王久謂辦理夷務之臣應與秉政之臣分開,二天後,命貝勒奕劻管理。

慈禧宣布黜懲恭親王的理由是軍機處為用人行政樞紐,恭親王「始尚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近年爵祿日崇,因循日甚,每於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謬執成見,不肯實力奉行。屢經言者論列,或目為壅蔽,或劾其萎靡,或謂其簠簋不飭,或謂其昧於知人。……只以上數端,貽誤已非淺鮮」。所說雖非完全無因,其實不過是表面口實。新任的軍機大臣更等而下之。經驗、才識、資望,遠不能與舊任相提並論,貪鄙且尤過之。詔下之日,朝野驚愕,謠傳騰起。原劾恭親王之人,亦謂越南正有軍事,不宜概易生手,「恭親王才力聰明,舉朝無出其右」,請仍令在軍機處行走。另有一位御史謂恭親王等多為二十餘年親舊,有贊佐之功,縱有小過薄愆,面加戒飭已足,今則以為舉不足信,一朝俱罷,實難服天下之心。醇親王並非明達有為之人,禮親王復懵懂不曉世務,大權落於孫毓汶之手。從此事事專仰慈禧鼻息,「賄賂公行,風氣日壞,朝政益不可問」。以往清流黨喜於言高論,君臣尚略有顧慮,現在清流黨的魁杓李鴻藻被罷,張佩綸、陳寶琛等外放,不久落職。中法戰後九年,內外無何重大戰亂,以為天下太平,諸事日益廢弛。

總署與軍機處為平行機構,舊有總署大臣多由軍機大臣兼領,彼此一氣,現在總署成為軍機處的隸屬。新任大臣大半不兼軍機大臣,包括總管大臣奕劻。奕劻(一八三六至一九一六)為遠支宗室,既乏赫赫之功,又從未涉足洋務,名望能力皆無可述。他自知難以勝任,瀝陳種種窒礙。一為上下之情易隔,遇事不能隨時請旨;二為中外之隙易生,外人將對總署輕視;三為樞臣辦理洋務必至隔閡,事理必至掛漏;四為總署與疆臣勢將呼應不靈,甚或受到各方藐忽。洋務為當前大端要政,重洋務必須重視總署,總署之權必不可輕,軍機兼理之法必不可改。樞臣秉國之鈞,焉可不明洋務?樞臣不兼及洋務,不成其為軍機大臣,總署不責成樞臣,亦不成其為總理衙門,所以軍機處與總署斷不可分。但是慈禧與醇親王認為以不合為上。此後十年(一八八四至一八九四),總署大臣約為九或十人,其中兼軍機大臣者不過二、三,奕劻不在內。直至中日甲午戰爭,恭親王復起,總署與軍機處的關係始再恢復。

慈禧與恭親王在明爭暗鬥、貌合心離之下,尚能勉強相處二十餘年,而與醇親王共事不久,即生嫌隙。慈禧揮霍無度,嗜利好貨,為之通關節的為宦官李蓮英,醇親王嘗有諷勸,漸為慈禧所惡,憂憤成疾。一八八九年三月,光緒親政,仍受制於慈禧。翌年,醇親王再病,終於不起。

二、北洋艦隊的成立

一八七五之興辦海軍,係以東方新興的日本為假想之敵。一八八二年,李鴻章鑑於日本的步步進逼,中國兵船僅可扼守海口,難以決戰大洋,且分駐數省,號令不一。不似日本之統歸海軍省節制,呼應一氣。萬一中日有事,勝負不易逆料,除在德國訂造「定遠」、「鎮遠」兩鐵甲船外,須再添購新式快船為輔佐,中樞與地方合謀,方可成一局面。年餘之後,再請統一海軍事權,設立海軍部,置北洋水師提督,延聘洋將。時中法戰爭已起,陸戰尚互有勝負,海戰則一再失利。戰後痛定思痛,決大治水師,續購鐵甲快船。一八八五年十月十二日(光緒十一年九月初五),正式設海軍衙門,命醇親王總理,慶郡王(奕劻)及李鴻章會同辦理,漢軍都統善慶,兵部侍郎曾紀澤幫同辦理,所有水師悉歸節制調遣,先練北洋一支,由李負責。十一月,第三批海軍學生赴英法。「定遠」、「鎮遠」及「濟遠」三船到大沽。

海軍衙門設置的前二日,李鴻章電促前被英國召還的琅威理再來。赫德恐中國海軍受德、法或美人控制,亦去電懇勸,並請英外部敦促。琅威理要求採行英制,僱用英人,授以訓練全權,得李同意後,於一八八六年三月到津。五月,醇親王、李鴻章校閱水師操練,李意氣至豪,琅威理獲授海軍提督銜。八月,北洋艦隊游弋朝鮮洋面,轉赴日本長崎,與日本巡捕衝突,各有死傷。琅威理請對日開仗,李鴻章持不可,互給撫卹了事。有謂如用琅威理議,一舉而挫日本艦隊,以後的中日海軍強弱,必大不同。一八八七年,「致遠」、「靖遠」、「經遠」、「來遠」四快船自英、德駛至。翌年十二月,北洋海軍成,丁汝昌任提督,前在英留學的林泰曾、劉步蟾任左右翼總兵,各艦管帶亦多為留英學生。除已竣工的大沽軍港外,旅順、大連、威海衛均在興建、佈置。琅威理主再經營膠州灣。以力有不逮而未果。旅順最具規模,一八八○年著手佈置,船塢由法人承辦,砲台由漢訥根主持,一八九○年工竣。

北洋艦隊共有大小兵船二十二艘,其中十二艘購自英國,五艘購自德國,餘為自造,另有練兵魚雷艇各若干,約計四萬噸,炮一百二十餘門,官兵四千餘人,以「定遠」、「鎮遠」兩艦為巨擘,各七千餘噸,次為「經遠」、「來遠」等五艦,各約二千數百噸。成軍前數月,李鴻章從琅威理及各將領之議,請續購戰艦,曾紀澤亦有建白,均不獲採納,曾紀澤且受同僚旗人傾害,抑鬱而卒(一八九○)。一八九一年五月,第二次校閱後,李稱旅順船塢已成,軍艦有了歸宿根本,大連、威海衛砲台行將完工,海軍戰備尚能日新月異,就渤海而論,已有深固不拔之勢。但實際情形並不如他說。前此戶部以籌款困難,主停購船械,裁減勇營。李的左右勸他奏駁,不論允否,亦可披露心跡,李不之從,怕的是有違慈禧之意。時慶親王奕劻主海軍衙門,更難期有所獻替,北洋海軍發展,陷於停頓。

海軍餉絀,原因不一,慈禧移用巨款於園庭修建,關係至大。初以創立海軍之時,傳說李鴻章命人托李蓮英轉告慈禧,將來圓明園工程可併入辦理。圓明園計劃作罷,又議改修禁城附近的三海。李鴻章之經營北洋海軍,是為鞏固京師門戶,醇親王意欲自行掌握,並趁便以修三海,逢迎慈禧。一八八六年,囑李以創建京師水操學堂名義,借款百萬兩。李以越事為人所不諒,恐蹈恭親王后塵,唯命是從,即作為海軍經費開支。三海並不能令慈禧滿足,定要仿照圓明園的規模,別營頤和園,以「頤養天和」。一八八八年三月,正式宣布興建,三年竣工,用款由海軍經費挪墊,且曾藉動出使經費。究竟提用幾何,說者不一,有雲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