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變前的中國與西方 第三節 西教西學的傳入與中阻

一、耶穌會士的貢獻

東西海道大通後,第一位來東亞的基督教徒為耶穌會領袖之一的西班牙人沙勿略(St. Francis Xavier)。他於一五五二年抵廣東上川島,以明人對佛朗機印象惡劣,未能進入中國大陸,齎志以歿。葡人有了澳門,給耶穌會士若干方便。一五七九年義大利籍的羅明堅(Michael Ruggiero)到達該地,越三年,西去兩廣總督所駐紮的肇慶,以報時鐘饋贈官府,以天文算學啟迪士大夫,改著僧袍,遵行中國禮俗,他是首先來中國內地的耶穌會士。不過真正奠立天主教在中國根基的則為另一義大利人利瑪竇(Matteo Ricci,一五五二至一六一○)。

利馬竇幼年在羅馬研習法律、天文、算學、物理、製造、地理,一五八二年抵澳門,翌年亦去肇慶,一切照羅明堅所為。他多才多藝,儀表談吐不俗,深知欲使中國人歸附耶穌基督,教士自己首須成為中國人,尤須從知識方面轉變中國人的觀念。他與羅明堅建造了一座教堂,陳列報時鐘、樂器、圖書以及印刷精美的書籍。最引起中國人的興趣的是世界地圖,和栩栩如生的聖母像。復手製日晷儀器,加以講說,更令人感到新奇,入教領洗的漸多。一五八六年羅明堅隨肇慶知府北上,取了一個中國姓名,此後每一來華教士莫不如是。他到過江西、浙江、湖廣、桂林,復回肇慶,再返歐洲,擬請教王遣使北京,以教廷多事,無暇顧及。

萬曆初年為來華耶穌會士的準備時期。其後利瑪竇前去韶州,易僧裝為儒服,於一五八九年至北京,因遭疑忌,改去南京,仍與縉紳交遊,名噪一時。一六○○年,再至北京,萬曆對他所進呈的報時鐘、西琴特別喜愛,許他留居。有了這個機會,利瑪竇本其一貫作風,講學論道,五年之間,信教者二百餘人,徐光啟(教名保祿Paul)、李之藻(教名涼庵Leon),均在其內。明季來華教士,「大都聰明特達之士,意專行教,不求利祿。其所著書,多華人所未道,故一時好異者咸尚之,故其教驟興」。眾教士之中,利瑪竇之功最大,開啟了西方文化輸入中土的先河,引起此後一百年中國人對西方學術的研究風尚。西教與西學並行。一六一○年利瑪竇卒,萬曆欽賜葬地。

製曆授時,中國一向視為大政。明代所用的為參用回回法所製的大統曆,日久常有舛誤。利瑪竇去世之年,欽天監推算日蝕不驗,詔命曾從利瑪竇習曆象學的徐光啟、李之藻,與耶穌會士熊三拔(Sabbathin de Ursis),參與修曆,因之引起舊派的敵視。一六一三及一六一四年間,驅逐澳門葡人之議復起。南京的禮部侍郎沈㴶斥西士變亂曆法,誑惑人心,與澳門諸番通謀,陰圖不軌。以往萬曆帝的優容教士,由於喜愛鐘、琴,此時既涉及政治問題,自不能讓他們再留,各地耶穌會士均被解送澳門。

中國與西人初一接觸,即為其炮銃所震。當耶穌會士被逐之時,正滿洲努爾哈赤建元稱號之年,跟著大舉西犯。利瑪竇早已告訴徐光啟、李之藻,兵為國家大事,攻守器械,須新新無已,西洋砲銃奇巧,攻無不摧。至是以遼事急切,徐光啟請練兵自效,召葡人教炮、造炮,囑李之藻、楊廷筠(教名彌格Michael)派人赴澳門洽辦。一六二一年,葡兵百人,攜炮北上,中道被阻。同年瀋陽、遼陽失守,徐光啟再請購西炮,於是西士龍華民(Nicolas Langobarde)、陽瑪諾(Emmanuel Diaz)入京,葡兵二十四人攜火器續至。一六二六年,明軍寧遠之捷,即得力於西洋砲。善製西炮的孫元化(教名依納爵Ignatius)曾參與是役。一六二九年,徐光啟復請練兵製器,召葡人攜大砲十尊北來。翌年,徐光啟再遣人赴澳門置辦,募葡兵、華兵。以葡人多所要挾,反對西教者,復謂西炮非不可用,惟須以白蓮教為戒,事遂不成。一六三六年清軍進薄北京,明廷命四年前入京的耶穌會士日爾曼人湯若望(Jean Adam Schall von Bell)設局造炮,先後成五百二十尊。但潰決之局已成,新武器並未能挽救明的命運。

一六二九年,欽天監推測日蝕又誤,徐光啟依西法所推則驗,奉命開設曆局,延用西士。徐卒後二年(一六三五),新的曆書儀器全成,推測無不密合,貢獻最大的為湯若望。算學物理與天文曆法密切相關,利瑪竇首與徐光啟合譯《幾何原本》,復與李之藻合譯關於比例級數之書。物理方面,湯若望介紹光學,艾儒略(Jules Aleni)介紹力學,熊三拔、李之藻介紹水法。

天文曆法的傳入,增進了中國人對於時間的知識;地理學的傳入,改變了對於空間的觀念。自利瑪竇在肇慶繪刻世界地圖,中國人始知五大洲及地圓之說;到京進呈的貢品中,復有《萬國圖誌》。他如哲學、生理學以及繪畫,耶穌教士均有介紹。宗教書選述,自然尤多。一八二○年有一位會士帶來典籍七千部,有如西域高僧之傳入佛經。

利瑪竇卒時,信徒約二千五百人。三十年後,達十萬以上,而以崇禎朝(一六二八至一六四四)為最盛。徐光啟嘗向崇禎進天主之說,湯若望出入禁中,亦屢以為言,宮中立有教堂。一六三六至一六四○年間,后妃入教者三人,宮女七十八人,內監四十人,皇室一百十四人,各省無不有教堂教徒。南明弘光及隆武曾遣耶穌會士赴澳門求兵,為教徒瞿式耜(教名Thomas)所擁立,皇太后、皇后、太子均受洗禮。

約在一六三二年,有一位信奉西教最篤的浙江鄞縣人朱宗光,他寫過兩篇文章,一篇推崇西方文物軍政,一篇闡揚基督教義。在前一篇中,他說:「太西諸國原不同於諸蠻貊之固陋,而更有中邦所不如者。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尊賢貴德,上下相安,我中土之風俗不如也。天載之義,格物之書,象數之用,律曆之解,莫不窮源探委,我中土之學問不如也。宮室皆美石所製,高者百丈,飾以金寶,緣以玻璃,衣裳楚楚,飲食衍衍,我中土繁華不如也。自鳴之鐘,照遠之鏡,舉重之器,不鼓之樂,莫不精工絕倫,我中土之技巧不如也。荷戈之士,皆萬人敵,臨陣勇敢,誓死不顧,巨砲所擊,皆使堅城立碎,固壘隨移,我中土之武備不如也。土地肥沃,百物繁衍,又遍賈萬國,五金山積,我中土之富饒不如也。以如是之人心風俗,而鄙之為夷狄,吾惟恐其不夷也。」三百餘年前有此了解,洵屬難能。

二、西學西教的發展

明清交替之際,在南方的耶穌會士為支持南明的恢復運動而努力,留居北京未去的則轉而擁護滿清的新政權,頗得青睞。攝政王多爾袞到京後,限內城居民於三日遷出,俾八旗居住。湯若望奏稱,天主堂內存有新修曆書雕板、測量天象儀器,及禮器經典,不易搬移,儀器倘有損失,修正購辦亦多困難,請准西洋教士仍居原寓。多爾袞準如所請,另給上諭,加以保護。新王朝需要新時憲,多爾袞以湯若望的新曆法,合乎天象,「天運已新,允宜用此新法」。湯若望復面陳新法正確無謬,多爾袞即將所纂曆本頒行,命湯若望為欽天監正,這是以往西洋教士所未曾有,而為其後一百餘年他們所常任的職位。各地教士亦多賴湯若望之蔭庇。一六五○年順治帝親政,湯若望的寵眷愈隆,不時獻替忠言,講說道理,歡洽有若家人,曾於京師賜地建天主堂,御書堂額,御製碑記。甚至太后與大臣商議大位繼承問題時,亦取決於他。耶穌會士希望順治成為中國的君士坦丁大帝。康熙初年,大臣輔政,湯若望因曆法舊派楊光先誣陷下獄,賴太皇太后之力得以釋免,一六六六年卒。

英明好學的康熙親政後,不僅恢復了西洋教士原有的地位,給予的渥待,且過於順治之時,為在華耶穌會士的黃金時代。一六六九年,以欽天監楊光先推測不驗,製器無方革職。授比利時籍的南懷仁以欽天監監副的職銜,負實際製曆之責,他是利瑪竇、湯若望之後的第三位傑出的耶穌會士。吳三桂亂起,南懷仁又奉命鑄炮,先後成六百八十尊。召見時賜坐、賜饌,禮遇之隆為滿、漢大臣所罕有。他歿於一六八八年,追贈禮部侍郎,予諡勤敏,派大臣致祭,此又為西人所未有過的殊榮。尋復遣官祭墓,稱道他「學擅觀天,克驗四時之序,識通治曆,能符七政之占【註:七政為日月五星】。非惟推步無差,抑且藝能兼備,鑄為軍器,較舊式而呈奇,用以火攻,佐中堅而制勝。恪恭不怠,奉職惟勤,術數咸精,造思獨敏」。御製碑文,尤念念不忘其「覃運巧思,督成大器,用摧堅壘,克裨戎行」的大功。三藩之役,滿清存亡所關,南懷仁所鑄大砲為清軍制勝的一大關鍵。接替他治曆工作的為閔明我(Philippus Maria Grimaldi),法國的耶穌會士白進(Joachim Bouvet)。張誠亦於此時攜帶天象儀器、書籍三十箱入京。

治曆、造炮為南懷仁受到寵眷的直接原因,康熙的濃厚求知慾,愈使彼此關係親密。他幾乎每日入宮,為康熙講幾何、代數。一七一三年,設算學館,選八旗世家子弟學習,兼及曆象、樂律。御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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