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北方軍閥黎元洪為了拉攏南方軍閥陸榮廷，特地派專人到廣州邀請陸榮廷進京。陸榮廷這個人疑心病大得很，起先認為黎元洪擺的是「鴻門宴」，請他是假，除他是真，因此死也不上這個當，硬是閉門家中坐，不肯出門來。
後來黎元洪猜透了他的心思，三天兩頭派人催請，並且買通他的心腹，對症下藥，醫他的心病。這樣，他才勉勉強強地帶了一班人馬上京城去了。
陸榮廷進了北京城，黎元洪可忙壞了，騰出最好的旅館給陸榮廷，派出最好的汽車給陸榮廷坐。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魚翅海參烤肥鴨，把個陸榮廷捧上了天。
就這樣，還嫌不夠排場，還要辦堂會戲，把鼎鼎大名的譚鑫培譚老闆請出來唱一齣，以示熱誠歡迎。
這時候的譚鑫培已經快七十歲了，雖然在京劇界紅得發紫，是個數一數二的老生泰斗，可因為年歲大了，又時常鬧病，早就不登台了。
黎元洪為了耍威風、擺闊氣，抬高自己的身價，特地派副官李大麻子帶了一幫馬弁來到譚老闆家，請譚老闆當晚就登台。
李大麻子一進門，就聽見有人哼哼唧唧的，再往裡屋一瞧，只見譚老闆頭上紮塊布，睡在床上，又是哼，又是咳，一副病態。
李大麻子剛跨進裡屋，張嘴就說：「奉大總統口諭，請你到大總統府上唱堂會。」
譚鑫培睡在床上，向李大麻子瞪了一眼，有氣無力地說：「你看……病成……這個樣子，還能……唱戲嗎？」
坐在旁邊的譚老闆的老伴實在忍不住了，就說：「請你們回稟大總統，他病得連飯都吃不下，一天只能喝幾口麵糊糊，實在唱不動，要硬讓他唱，萬一暈在台上，大總統臉上也無光啊！」
李大麻子一聽也有道理，再看看譚鑫培骨瘦如柴，面黃如蠟，四肢無力，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李大麻子回來向黎元洪一稟報，哪曉得黎元洪火冒三丈，臉紅脖子粗地大喊大叫：「唱不動也要唱，死也要給我死在台上。」
李大麻子嚇壞了，連忙帶了一幫馬弁，喊了一輛黃包車，又急急慌慌地趕到譚老闆家，不管三七二十一，來個霸王請客，拉的拉，推的推，拖的拖，抬的抬，把個譚老闆硬往黃包車裡塞，一溜煙地就拉走了。
譚老闆經這麼一折騰，又急，又累，又氣，又恨，來到了黎元洪家的後花廳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動彈不得。但是，前廳裡已經上客了。黎元洪一個勁地派人打催牌。管事的沒法，只好一面找人代他化裝，一面趕快端參湯給譚老闆喝。
譚老闆勉勉強強的喝了一碗參湯，才提起一點精神來，叫兩個人扶著，一步一步地挪到台口候場。這天唱的戲是黎元洪點的《洪羊洞》。
《洪羊洞》又叫《三星歸位》，說的是楊延昭派孟良去洪羊洞盜骨，誤傷焦贊性命，盜骨後自刎而死。楊六郎這時正在病中，聞訊後病情加重，悲痛身亡。
這齣戲是唱功重頭戲，從頭唱到尾，譚老闆因為肚子裡蹩足了一股氣，又是抱著病身子重上舞台的，悲恨交加，感慨萬千，這一字一腔，都是含著眼淚唱出來的。因此，把個楊延昭的悲憤感情以及病情沉重的垂死狀態，演得活脫活像。不少觀眾被感動得淌下眼淚，都說這是譚老闆唱得最好的一齣戲。
但當譚老闆唱到「抬頭見老嚴親，哭一聲老爹爹黃泉路等，無常到，萬事休，去見先人」時，聲淚俱下，聲嘶力竭，一代名優在軍閥惡勢力的壓迫下，竟躺倒在台上，與世長辭了！
坐在台底下的觀眾可亂了套啦，吵吵鬧鬧，擠擠嚷嚷地往外走。
黎元洪氣得臉色鐵青，陸榮廷更是怒容滿面，站起來就走，心裡想：黎元洪這個老王八蛋硬是觸我的楣頭，這哪是什麼歡迎會，倒是吊喪會了。
打那以後，戲班子裡就流傳開一句話：「歡迎陸榮廷，唱死譚鑫培。」《洪羊洞》也就成了譚派的拿手好戲。凡是學譚派的老生，為了紀念譚鑫培，不管到哪個碼頭，都要貼上《洪羊洞》這齣戲。
蔡光輝／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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