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377 無家可歸的人

今天的歐洲人當中,有些可以算得上是「無家可歸者」,在我的記憶深處,十分懷念他們。他們命運坎坷,一生潦倒,若能為他們設計一個安慰的激勵,則是聰明之舉,但是這樣又有什麼用呢?我們期待未來,又怎能安坐家中空等?

在這個脆弱衰頹的過渡期,排斥所有的理想能夠使我們得到暫時的舒適和安逸,至於「現實」問題,我們也不認為耐心地等待就會有結果。承載我們的冰層,已然變得極薄,和風吹拂,我們這些無家可歸者,將打破這層薄冰、擊碎腐朽的「現實」……

我們什麼也沒「保存」下來,也不能再回到過去的年代,我們不是完全「自由的」,不必為「進化」賣力,我們也無需刻意禁止雙耳聆聽市場的叫賣聲和未來的警號聲,那些「權利平等」、「自由社會」「廢除奴隸和君主制度」等呼籲,再也不會引起大家的興趣了。

當然,我們也絕不認為,在地球上建立一個正義、和平的國度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因為,這類國度太平庸了,我們和所有人一樣,喜歡危險、戰爭和冒險,不願妥協、被攫住、受阻或讓步,同時自詡為征服者;我們在考慮建立新秩序、新奴隸制度的必要性。因為所有提升和強固「人」的制度,都是一種隱秘的新奴隸制。

我們得天獨厚地生在處處標榜人道、仁慈和陽光普照的世紀里,卻由於上述種種人間亂象感到痛苦不堪。遺憾的是,當我們提到這幾個冠冕堂皇的字眼時,心底卻更加不快,大家都知道他們戴著假面具,只是衰頹、枯竭和虛弱的表徵。一個病人用浮華俗麗的方式來掩飾他的傷痛,他盡可以把這些傷痛虛飾成自己的美德,這些弱點反而使人彬彬有禮,聽聽看,如此有禮、如此仁慈、如此公正、如此「富有人情味」!

是的,我們十分清楚這些虛偽的小人和女人都需要這種說辭,來作為他們的裝飾和外衣!我們自認不是人道主義者,也不敢說我們如何「熱愛人類」,因此,我們這種人就沒有資格做演員了。一個受法國民族對性的過分敏感所影響的人,當他正大光明地與人接觸時也不免會帶著幾分放蕩……這就是人類!

難道在所有的老女人之中,還會有一個最慘不忍睹的老女人不成?除非這是「真理」,這個問題還是留給哲學家去費心吧!

不!我們並不愛人類!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們幾乎不夠「德國化」,我們不支持國家主義或種族歧視,也不會因愛國情愫竄升、沸騰而欣喜萬分,因為目前歐洲國家各自孤立,就像被隔離似的。我們對此太沒有成見、太倔強、太挑剔了,同時也太老練、太世故了。

我們寧願住在山上,遠離四季,活在過去或未來之中,而這麼做只是為了避免一旦被任命為德國現行政體的見證人,心中的怨氣無處發泄,那是一個虛有其表、華而不實的政體,此外,這個制度為避免突然崩潰,將其基礎植根於兩種仇恨之間,不是太沒必要了嗎?難道它還想要在歐洲永垂不朽嗎?

我們這些無家可歸者對「現代人」而言,種族或血統之類的太複雜、太容易混淆了;我們多半不會陷入時下流行的種族狂熱和自我標榜的情緒中;這也是德國情操的一項特質,使人終日捧著「歷史意義」而變得頑固與謬誤。

我們都自封為優秀的歐洲人,這是個很尊貴的名銜,自認為是歐洲最富文化遺產的繼承人,同時也是千年來身負歐洲思想重任的繼承人。如此一來,我們也拋棄了基督教,只因我們曾喝它的奶水長大,只因我們的祖先是正直、決不妥協的基督徒,他們為了信仰,情願犧牲自己的財產、地位、血肉和邦國。我們也照樣做了,然而是為了什麼呢?為了我們什麼都不信仰嗎?為了所有種類的不信仰嗎?不,絕不是!朋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潛藏在你內心深處的「是」,比所有的「不」,比所有的「也許」更強烈,這便是你與你的時代形成病態的緣故,當你漂洋過海、浪跡天涯時,也把它隨身攜帶而去,它會再度成為鼓舞你前進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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