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99 叔本華的信徒

當文明人和野蠻人接觸時,我們會發現,較低文明通常會先接受較高文明的陋習、弱點和暴行,再推進一步而論,前者會感受到一種迷人魅力的影響,最後,由於挪來的這些陋習、弱點和暴行,順帶允許後者一些較有影響力的東西去發揮它的感化作用,我們不必遠赴落後之處也能知道,確實多少變得高雅些和較為精神化些,不那麼容易弄明白。

究竟什麼是叔本華的信徒們依舊慣於最先接受的東西!當置身優越文化之旁時,那些人必定認為自己是最野蠻而最先被他野蠻慫恿與迷惑的?難道是他冷酷無味的感覺,以及使他看起來較似英國人而不似德國人的清晰與理性的傾向?或者是終其一生始終在反駁「存在」與「意志」,並且迫使其甚至在文章中都一直反對自己的理性自覺意識的力量?或者是他表現在和教會與基督教上帝有關事物上的那份純潔;在這些地方,他有著是德國哲學家前所未有的純潔,他活得像個「伏爾泰門徒」,也死得像個「伏爾泰門徒」;或者是他的理智直觀的不朽學說、先驗因果律、工具知識和不自由的意志?

不,這些都不迷人,但是叔本華在那些通路中的神秘困窘和矇混,他那不可證明的「單一意志」的學說、對個體的否認、對天才的幻想、對同情的荒謬,以及使個性化原理的突破成為可能,就如所有道德觀念的根源;並且也包括了這些主張,諸如「死才真正是存在的目的」,死產生不可思議的影響,這種可能,不能否認。

凡此種種以及類似哲學家的放肆和陋習,總是最先被接受並成為信仰的規條,因為陋習和放肆是最容易模仿的,而且不需要長時間練習。不過,在此讓我們來談一位目前最著名的叔本華的信徒瓦格納,就如曾經發生在許多藝術家的身上的情形,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他身上;在詮釋他所創造的風格上他犯了一個錯誤,誤解了他自身藝術獨特與無法表達的哲學。

瓦格納自甘被黑格爾的學說誤導直到他生命的中期,後來,當他讀到與他風格相近的叔本華的學說時又犯了同樣的毛病,並且開始用諸如「意志」「天才」和「同情」等字眼來表達自己。

雖然如此,再也沒有比瓦格納作品中的英雄人物所具有的瓦格納素質,更與叔本華的精神背道而馳的;我是指最高的自私的純潔無邪對強烈激情的信任,換句話說,齊格菲 的特徵都表現在他的英雄本質上。

瓦格納從叔本華那裡染上一種對猶太人憎恨的惡習,即使對他們偉大的功績也不能持公平之論。瓦格納想構建一個以佛教思想為底子的基督教的企圖,以及他要在歐洲開創一個佛教紀元的努力,都因襲了叔本華的設想,他對動物憐憫的說法也來自叔本華。

叔本華的前輩,著名的伏爾泰,或許已經知道如何假裝憎恨某種對動物憐憫的人與事。至少瓦格納對科學的憎恨,確實不是被慈悲與仁厚的精神所激發。總之,假使一個藝術家的哲學只是別人哲學的補遺續尾,並且對其藝術本身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的話,這個哲學就不怎麼重要了。我們無法由藝術家一個偶然的,也許是非常不合宜與放肆的假託而十分小心地避免去喜歡他,我們不要忘了那些可愛的藝術家也都近似伶人——他必須如此,因為假如缺少戲劇表演,他們將很難堅持到底。

讓我們忠實於瓦格納身上真實與原始的部分,同樣的,我們這些瓦格納的信徒也應該忠實於自己身上真實與原始的部分。讓我們容許他反覆無常的心緒和痙攣情結,並允當他將之視為一種為了生存與成長的藝術的營養素和必需品。他作為一個思想家而經常犯錯,是不應該的,公正與耐心都不是他的事,在他自己的眼中,他的生命沒有任何錯誤。對我們每個人而言,生命便是「要做一個人,不要跟隨我,就是你自己,你自己」!

至於我們的生命,也應當使其在我們的眼中,永遠看來是正確的!我們也可以讓無害的自私經由自身而成長、繁盛、自由與無懼。

因此,在今天,每當想起這類人,這些念頭依舊會在我腦海浮現,就像以前說過的:

那種情慾比禁欲主義或偽善好,那種率直,即使邪惡,也總比因試圖遵守傳統道德而失去了自己要好;自由的人都想成為惡一樣成為善,而不自由的人,則是對本性的一種玷辱,當然也就無法分享到那份喜悅。

最後,凡是想要獲得自由的人必須先成為完全的自己,那種自由不會有如天賜恩物般落在每個人身上。

叔本華可能有說過,一切依舊有斯賓諾莎 的味道,而缺少我的氣息。因此,不管是什麼理由,瓦格納必定已轉望叔本華以外的哲學家,與這個思想家有關的令他著迷的魅力,不僅使他盲目地趨附所有別的哲學家,甚至趨附學術本身。他的整個藝術愈來愈傾向成為叔本華哲學的翻版與附屬品,因此,也就更斷然放棄成為人類的知識與科學副本與補遺的野心。

他不僅被哲學整個神秘的華麗所誘惑,甚至連這位哲學家的特殊氣味和情感也慫恿著他。譬如瓦格納對德語腐化的憤慨指責是叔本華式的,假如我們要讚賞他在這方面的模仿的話,不可否認,瓦格納的風格自身深為誇張與「臃腫」所苦,會使叔本華暴怒不已,至於那些瓦格納狂就變成和過去某些黑格爾狂一樣危險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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