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尼采是近代西方哲學史上一位特立獨行的人物,與其說他是一個哲學家,倒不如說他是個詩人更加貼切。在他那極端敏感的心靈中,完全充溢著詩人的純潔與熱情,同時他也愛好藝術和文學,甚至常常將其作為表達哲學思想的方式,尤其是詩歌;在他的作品中,處處散發著「哲學中有詩歌,詩歌中有哲學」的意境。如果我們要了解複雜難解的尼采思想,最好不要把他當作一位純哲學家來研究,只有這樣方能有所契合。

尼采與克爾愷郭爾同為當代存在主義哲學的先驅,在他生前,幾乎沒有人能明白他的思想,直到20世紀,人們才有如挖掘一顆沉埋的珠寶那樣,逐漸將它的光輝紋理亮出來,正如雅斯貝斯所說的:「當克爾愷郭爾和尼採的存在主義的重要性增加時,哲學才有現代的思想傾向。」套一句尼采自己的話,「有些人出生得太早」,再加上他一向以高潔自持,不願與塵俗同流,因而註定一生孤獨寂寞。晚年的瘋狂,更是他為自己的理想——「超人哲學」——所付出的最大代價。

大體上說,影響尼采思想形成的要素有三:一是希臘早期的古典文學,一是叔本華的學說,另一則是瓦格納。他的哲學與作品的發展也大致可分為三期,本書屬於過渡時期作品,這一時期的特色為逐漸擺脫早期的悲劇的探討而轉入理論的批判。書中所討論的對象十分廣泛,舉凡科學、哲學、宗教、歷史、藝術、知識論、民族性等均在其批判的範圍之內。

本書又名《快樂的科學》,尼采意在將哲學經由犀利的批判而提升至與科學同樣嚴謹的地位,這也是他的經驗主義熱血達到鼎沸的表徵。事實上,在他的著作中,他也提過所謂超越道德的途徑要經過三種精神形態轉折的觀點,那三種精神形態,即虔敬、服從的學習精神;破壞、批判而嘗試對一切價值重新評估的自由精神;肯定、創造和對命運之愛的精神。

本書正是在尼採的思想開展中期,即他的「破壞與重新評估」時期形成的,因此在輕快曼妙的字裡行間不時透露出幾許深刻的冷酷,而尼采也曾以一首詩來表達他孕育這本書的喜悅之情:

用你熾熱的槍矛,

融解我內心四周的寒冰;

它帶著怒號,

匆匆地將自身完全傾注於偉大的希望之海。

啊,美麗的正月,

比往昔更光明、更純潔,

它為你帶來的奇景而歌頌!

同時尼采也在其自傳中對此有這樣的說明:一旦人們掌握《快樂的知識》卷四最後一節中查拉圖斯特拉所說的話,誰還會對此處「偉大的希望」的意義有疑問呢?一旦人們讀過本書卷三開頭第一篇有如花崗石一般的句子,這些句子又初次解說了一切時代的命運,誰還會對「偉大的希望」的意義有疑問呢?從這裡我們也可看出尼采對生命的態度是肯定的,人必須以「權力意志」為武器,而與和生命對立的一切進行戰鬥,不達「超人」之境絕不終止。

一般人對尼採的印象往往是反傳統、反宗教、反倫理、反道德、反……幾乎存在的一切規範都是他反對與諷嘲的對象。事實上,他並非刻意如此。他真正所排斥的,是人們在面對規範時所展現的人性中的盲目、虛偽、無知、麻木、驕矜、猥瑣等有礙生命提升的「惡德」。

他實在無法忍受一個庸俗腐朽的生命,因此提出「超人」的理想:一般人只不過是行屍走肉,唯有「超人」才有存在的尊嚴、意義和價值,人必須把自己成就為一個擺脫所有道德束縛,生命意志飛揚的「超人」。而他自己也為此付出極大代價,和梵谷、舒曼、波特萊爾一樣,他們有如電光石火,在西方文明的夜空划過,隨即隱入永恆,留給世人無限沉思。

本書出版,感謝張清吉先生的獎掖和支持,還有好友黎唯東兄在百忙中抽空為我校稿,特此致謝,譯者才疏學淺,譯文中若有錯誤或不妥之處,歡迎讀者不吝賜教。

余鴻榮

1982年2月4日於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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