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19世紀是一個百花齊放的時代。政治上拿破崙想施展宏圖大略,可惜滑鐵盧戰役的失敗,粉碎了他的美夢。文學上德國有歌德倡導的狂飆運動,俄國出現了幾位永垂不朽的文壇巨人: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屠格涅夫。音樂上貝多芬、瓦格納、柴可夫斯基為人類音域世界創作出優美深邃的作品。哲學上,康德完成了批判哲學,黑格爾在柏林大學高舉著「存在即合理」的旗幟,就在這個時候,一位將東西哲學會通在一起的天才哲學家出現在哲學舞台上,他是有「悲觀主義大師」之稱的阿圖爾·叔本華。

1788年2月22日生於德國格但斯克的叔本華,從很小的時候起,長者就看出,以他的心靈和性格,他將來註定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中國的林黛玉看到落花流淚,德國的叔本華小時候遇到悲慘的事物就要沉思良久:世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悲慘的事物呢?這個世界為什麼充滿著那樣多的不幸呢?人生的意義和目的何在呢?我們與世界其他事物的關係如何呢?從小就充滿許許多多問題的叔本華,終於找出了確切的答案,世間許多的不幸、痛苦、荒謬和矛盾表現的根由,原來是盲目的意志,由意志所展示的內容不過是一種表象。就這樣,1818年叔本華完成了《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巨著,這時他只有三十歲。

叔本華的父親是一位紳士型的成功商人,具有世界性視野,深受精神文化的影響,愛好旅行和伏爾泰的作品,他對自己的唯一香煙傳承人叔本華的希望是很大的,一方面把自己的愛好灌注到叔本華的腦海中,另一方面希望叔本華也成為一位商人。但是,叔本華的興趣和志向,註定不能實現父親的希望,叔本華的深厚心靈,是一定要成就一種哲學的,他超凡脫俗的性格,決不能在十里洋場中虛耗年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叔本華毅然地斷絕了海因里希的香煙,一生沒有結婚。這是因為在叔本華看來,人生之不幸,正在於父親有後。

叔本華的母親約翰娜,頗有文才,是當時一位小有名氣的描寫風花雪月的小說作家。不幸的是她比自己的丈夫小二十歲,由於年齡懸殊,她的婚姻花好月不圓。傳說海因里希在精神上有一點不穩定的悲觀氣質,1805年海因里希淹水滅頂,傳聞是自尋短見,頗為自負的約翰娜就成為年輕美麗的寡婦了。

有人說叔本華悲觀哲學的形成與他父親的悲觀氣質不無關係。遺傳和環境對人的影響當然很大,不過我們不要完全信賴個人的思想與性格完全是由遺傳和環境來決定的。釋迦牟尼身為王子,環境不可謂不好,他的小乘思想就是從悲苦中看世界,而他的父親並沒有悲觀的氣質。天才型的人物有他自己的生命潛力,叔本華若不是天才,就決不能在三十歲時完成那樣深厚的哲學著作。

叔本華在英國受過一段時期的教育,受英國思想傾向的影響,他在思想著落上也就要求客觀和合於事實,在文章遣字用詞和技巧上也表現出一種清新脫俗的風格。叔本華認為只有煩瑣、不清晰而又乏味的思想,才要使用一些曖昧堂皇的名詞,這就像醜婦需要濃妝一樣,天生麗質的俏佳人就用不著俗氣的胭脂花粉了。

愛好自由是人的天性,也是人的一種權利。1793年普魯士佔領格但斯克(後又改稱為但澤),叔本華一家為了自由,從但澤搬到漢堡。父親去世後,約翰娜便從漢堡搬到萊比錫西南的一座城市魏瑪。魏瑪是一個民風淳樸,為當時德國知識分子所嚮往的文化城。約翰娜的寓所很快就成為該地的知識分子消閑俱樂部。許多文學家和音樂家常常聚在約翰娜那裡,舒展心靈,放論古今。施萊格爾和格里曼兄弟是約翰娜的常客,狂飆運動大師歌德也常和她聚在一起。約翰娜自己既是一位頗有名氣的浪漫小說家,長於交際,當然容易受文化界的歡迎。雖然如此,當時與她相識的一些人卻說她是「沒有靈魂的女人」。她不但是「沒有靈魂的女人」,而且是「硬心腸的女人」。由於約翰娜的這種氣質,她不但不欣賞她的兒子叔本華對世界的痛苦和人類的不幸所具有的一種天才式的領悟能力,反而說叔本華有一種她所認為的病態,那就是叔本華在一般十六歲的孩子還是無知的時候,就喜歡默想世間悲慘的事物。

叔本華和約翰娜思想不同,生活也大異其趣。1813年冬叔本華完成他的博士論文《論充足理由律的四種根源》。在這篇博士論文題目的原來德文名稱中,有一個德文詞是「Wurzel」,這個德文詞的一般意義為「源泉」或「基礎」,但也有「製藥學的根據」的意義。一個兒子寫完了博士論文,母親雖不必像現代人一樣,在報上登廣告來炫耀一番,卻也應該引以為慰,然而,約翰娜卻說叔本華的博士論文是「製藥學的根據」,這樣的戲弄自然傷了自命不凡的叔本華的自尊心。

叔本華的性格不太寬容,他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對約翰娜說,她將來的出名是要靠他,她的文學生涯不久將煙消雲散,一無所成。母子之間秉性的不同導致相互輕視,自然而然彼此形同陌路。1809年,叔本華二十一歲,他繼承了他父親留下的應由他支配的財產,馬上離開魏瑪進入格丁根大學,他在格丁根大學只住了兩年。自1814年5月開始,叔本華就再未見到他的母親約翰娜,直到約翰娜1838年去世。他們母子在精神和生活上隔離了二十四年,這在悲觀哲學家叔本華的生涯中,也可以說是一個不太小的悲劇。

叔本華進入格丁根大學成為醫科學生以後,首先注意科學,特別是物理學、化學和生物學的學習。第二年,他的興趣漸漸轉到哲學問題上,在格丁根大學教授舒爾茨指導下,他對柏拉圖和康德的哲學產生莫大興趣,這兩位傑出的西方古典哲學家的哲學,深深地影響了後來叔本華思想建構的發展。

這個時候在德國最負盛名的哲學家,是有一個時期皈依康德哲學的費希特。叔本華為了聽費希特的演講,便於1811年遷居柏林。到了柏林以後,就同時聽到了費希特和施萊爾馬赫的演講,但是,事後叔本華對他們的演講卻大失所望。雖然費希特有關意志的性質以及意志在知識中所扮演的角色的演講,令叔本華產生極深的印象,但是,叔本華極不贊同費希特的哲學方向。不但如此,他還說費希特自高自大,哩哩啰啰,是曖昧主義者。老師是老師,知識是知識,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叔本華不受傳統泛道德約束,這和某些地方沒有學生批評老師的情況恰好相反。叔本華也強烈反對施萊爾馬赫認為哲學應建立在宗教信仰上的說法,相反,叔本華認為真正研究哲學者,應該在「無嚮導者」的哲學花園裡漫步,這樣雖然危險,卻是自由的,是獨立的,是頂天立地的。

自叔本華從學生始,在他所有的著作中,一直吐露著這種情調,他厭惡職業哲學家,職業哲學家的所想和所作,簡直令人作嘔,他們把自己埋在習慣囈語中,然後又把囈語當作宗教符咒。當時的德國哲學界不認識叔本華的哲學,不贊同叔本華的哲學,對此,他深惡痛絕。導致這種情況當然是有原因的。當叔本華停留在柏林的時候,對哲學的適當範圍和方法,早已形成了許多決定。在叔本華不可動搖的獨立認識下,再加上他在理智上的自信,這一切就使得他不可能和教授們接近,而當時叔本華的同學們對費希特一流的教授的權威自是默認的,結果那些同學就說叔本華傲慢和自大。其實,往往有智慧和自信,有獨立思考和辨別是非能力的人,容易被人視為自大和傲慢,叔本華遭受這種誤解,不足為奇。

叔本華是一位具有世界心靈的和平主義者,對狹隘的民族主義、狂熱的愛國主義是不屑一顧的。人既然應該愛他的國家和民族,為什麼不應該愛世界和人類?假若能愛世界和人類,就用不著高喊什麼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了,因為愛世界和人類,決不會不愛國家和民族。1812年拿破崙在俄國戰敗,普魯士趁機反對法國,當時的德國普遍洋溢著民族的愛國情緒,叔本華充滿與世俗事務隔離的智慧,絲毫不為這種愛國情緒所動搖,在這種情況下,叔本華的大學生涯隨之結束。

由於天生愛好和平,他厭惡任何形式的國與國之間的敵對,此外,在文化上,他也不認為德國的比法國的深厚,而且當國家剝奪了本人所住地方的獨立與自由時,他就沒有對國家忠誠的義務了。為了自由與獨立,為了逃脫普魯士與法國敵對的紛擾,叔本華便隱居到魏瑪南部的一個小侯國羅德施塔特。

隱居到羅德施塔特以後,他計畫完成他的博士論文《論充足理由律的四種根源》,這本書是在極受康德哲學影響的情況下完成的。博士論文完成後,他呈給耶拿大學獲得了博士學位。隨即自費印了自己的博士論文,但並未引起大家的注意。讓他引以自慰的是,歌德讀了叔本華的博士論文,而且認為叔本華的觀念與歌德自己以前在《論顏色》一文中所提出的觀念和其他理論有些相關。

自此以後,叔本華和歌德便成了忘年交,常相聚在一起討論問題。這個時候歌德反對牛頓有關顏色性質的說法,叔本華也充分地和歌德論及這方面的問題,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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