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曼哈頓 :機遇的天堂 心靈的地獄 第六節 心理不能承受之黑

到底是人生如夢,還是人生非夢?曼哈頓,這個夢的都會,有多少人可以真正實現自己的黃粱美夢呢?

心理不能承受之黑(一)

「我是美國公民,但我不是美國人。」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但在美國卻是真實的。美國原是一群來自歐洲的冒險家,從土著印地安人手裡奪過來,並加以開創的一片沃土。所以現代美國人的鼻祖應該是那批歐洲冒險家。後來從非洲購來的大批黑奴,則成了美國人的第二大民族。隨著時光的推移,美國的自由主義精神吸引了全世界的民族,前仆後繼的移民潮延續至今。西班牙裔的南美人因為近水樓台,可謂蜂擁進入美國,人數以墨西哥、波多黎各人最多。「老西」(西班牙裔)堅持多子多福的民族傳統,每家每戶都子孫滿堂。其人口增長之迅速,在美國已超越 「老黑」,成為美國第二大民族。「老中」 以廚藝打遍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中餐館。「老韓」則憑跆拳道和洗衣店打天下,其拚命三郎精神可謂獨樹一幟,連老中也自嘆不如。

當這些具有自己獨立民族性的移民成為美國公民後,他們很快就在現實生活中感受到了種族歧視的陰影。我發現在美國把自己當成正宗美國人的只有歐洲白人和黑人,而第二大民族的西班牙裔則尚未把自己當成正宗的美國人,華人則更不用說了。在這麼一個種族紛雜的國家裡,要沒有種族歧視也難。

在美國的種族歧視已從原先赤裸裸的生存壓迫,轉為比較溫和的「符號化種族主義」。西爾斯在1988 年提出的這個新概念中指出,美國白人對黑人和少數族裔的偏見已從原來的對自我、工作、鄰居和學校的直接威脅,轉為對白人引以為豪的「傳統美國價值」的威脅,這些傳統美國價值包括:個人主義、自立精神和工作倫理。

曼哈頓號稱是世界都會,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曼哈頓這樣,會集了全世界各種不同膚色的人種。如果說美國歷史上臭名昭著的種族歧視至今依舊在美國的某些地區泛濫的話,曼哈頓在人們的心目中,是一個最不受種族歧視影響的地區。然而,我卻在我的診療室里看到了曼哈頓種族歧視的實相。

侯賽在接受了3次心理治療後突然中止了他的治療,他的心理治療醫生在他的病歷上寫下了印象不佳的評語。但數周后侯賽又回來接受心理治療時,我成了他的心理醫生。我讀侯賽的病歷,預期我即將面對的病人是一個難弄的危險分子。因為他曾經坐過10年大牢,罪名是販毒和槍擊警察。我對毒販的認知大多來自於電影,在面對侯賽時,我想這倒是一個十分有趣的經歷,我現在要面對一個冷血殺手了。

侯賽個子不高,很結實的樣子。他的雙眼炯炯有神,活像一隻獵豹。出乎意料的是,侯賽謙和有理,思維敏捷,道德高尚,全無冷血殺手的樣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為什麼前一位心理醫生會對侯賽有如此差的評語呢?

「侯賽,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中止了前一次的心理治療?」 我不希望自己稀里糊塗地被我的病人罷免了。

「也沒什麼,我只是感覺他無法理解我的境遇。」

「你憑什麼說他無法理解你呢?」

侯賽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直直地、沒有表情地看著我。我從侯賽的往事中知道他和警察之間的衝突,於是我猜道:「是不是因為他是白人?」

侯賽的笑證明了我的猜測。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我這一輩子就毀在白人警察的手裡,我的青春,我的家庭,我的事業甚至我的將來,都無法逃避白人警察的迫害,我怎麼可能向一個白人心理醫生敞開我的心扉呢?」

侯賽向我道出他的悲慘故事。侯賽祖籍波多黎各,在很小的時候便移民美國,住在康尼狄格州。由於靠近美國的幾個南美國家都是西班牙裔,所以,在美國的移民潮中,西班牙裔可謂來勢洶湧。由於大多數西裔的社會文化水平相對偏低,所以,西裔移民和美國本土的白人和黑人之間的衝突就在所難免。白人討厭西裔是因為西裔成群結隊地到來,破壞了白人原有的社區特色。而黑人討厭西裔是因為勤勞的西裔搶了同處底層社會的黑人的飯碗。在那樣的社會背景之下,警察便自然成了宣洩種族憤怒的槍手。

年輕氣盛的侯賽不滿警察的無理尋事,和西裔社區的領袖們組織了一次盛大的社區請願會。他們邀請了議員、總檢察長、大法官、大報記者,前來他們這個被警察妖魔化了的社區。當那些大人物們硬著頭皮來到社區時,他們被眼前的鮮花、美酒和舞蹈驚呆了。聰明的侯賽和他的朋友們成功地扭轉了大人物們對這個西裔社區的偏見,但這卻招來了侯賽個人生活中的一系列災難。

侯賽的妻子和7歲的女兒在家裡,遭到警察無理的責罵和推攘。當侯賽回家時,面對妻女的哭訴卻無力伸冤。

在警察的設計之下,一個醉漢到侯賽家挑釁,用匕首試圖刺殺侯賽。當侯賽成功地奪下醉漢的匕首時,大批的警察突然荷槍實彈地出現,其中一個警察毫無顧忌地向侯賽開槍,所幸那位警察的槍法實在很糟糕,侯賽才在槍林彈雨中撿得一條性命。當那位瘋狂的警察換了一個彈夾後繼續向侯賽開槍時,侯賽被迫還擊,一槍擊中那位警察的腿部。這一槍雖然是被迫還擊,但對警察而言,膽敢向警察開槍的人從此成為警察的公敵,這也就註定了侯賽後來不斷的災難。

在法庭上,侯賽據理力爭,表明自己全然是自衛還擊,並未有絲毫故意尋事的動機。陪審團和法官那次居然明察秋毫,將侯賽當庭釋放。這個判決雖然看起來是侯賽贏了,但警察卻不可避免地和他結下了怨仇。

某一天,警察從一個毒販口裡聽說,他的毒品是從侯賽那裡搞來的。警察一聽侯賽兩字大喜,也不問究竟是哪一個侯賽,立即出發衝到侯賽家裡,一見面,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頓痛打,然後將侯賽逮捕。當警察興高采烈地將侯賽抓回警察局時,前面那位毒販喊道:「你們抓錯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警察們一聽大驚,但立即阻止那位毒販,然後將錯就錯,依舊將侯賽押入大牢。在整個警察團隊的報復性迫害下,侯賽坐了10年監獄。但侯賽從來沒有停止抗爭,他一直夢想著有一天,真相能夠大白於天下。侯賽這種死不認賬的硬骨頭精神,激起了康州警察的持續壓迫。

當10年大牢坐滿,侯賽依舊不能獲得完全的自由。侯賽不得不搬到曼哈頓,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避康州警察的持續糾纏。但很快他就發現他錯了。曼哈頓的警察很快找上了他,命令他每周必須到警察局報到一次,報告自己的生活狀況。他的犯罪記錄也使得他無法在曼哈頓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

即使這樣,侯賽的災難還是沒有完了。有一天在地鐵里,侯賽和一個人高馬大的黑人發生了衝突,那位黑人挑釁地向他的頭部揍了一拳,侯賽立即還擊,兩人扭成一團。這時,警察來了,在警察的記錄上,侯賽被描寫成一個兇殘的攻擊者。在法庭上,檢察官提出10年到25年的重刑。

「只是兩個男人在地鐵里的一次打架,並且是那個黑人引起的,為什麼檢察官要對我提出10年到25年的重刑呢?這不是迫害又是什麼呢?」侯賽兩眼發紅地盯著我,我能說什麼呢?我又能做什麼呢?這已超出了我心理治療的範疇。

「我已經55歲了,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做過違法亂紀的事,但卻被搞成一個江洋大盜的模樣,我難道要在牢里度過我的餘生?」侯賽哽咽道,他那雙獵豹似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和迷茫。

「我能到哪裡去呢?到你們中國去?」侯賽咧嘴一笑,即使在這樣災難臨頭的當下,侯賽仍然可以開一個苦澀的玩笑,我感到無奈和哀傷。

「我們黑人算什麼呢? 美國不是我們的家,因為處處受歧視。」 我的一位黑人患者傑西對我嘆道:「在美國的黑人其實連非洲的黑人都不如呢,我的老家在哪裡?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回非洲去尋根,也不知道我的根在哪裡。」

「你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遊子?」

「我們美國黑人都是精神的無家可歸者。」傑西提出了一個新詞「精神的無家可歸者」,黑人所受到的種族歧視之深,實在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有一天,我的一位美國同學艾略克請我到酒吧去看NBA決賽。這樣的活動我是很有興趣的,於是我興沖沖地前去。在酒吧的大沙發上坐下,乘球賽還沒開始,我們隨便胡聊。我說:「美國黑人的球技實在是好,其他人種的人無法可比,我想上帝造人真是各有安排。」

「你的意思是說,黑人只適合打籃球?」扎一條長辮的艾略克嬉皮似的對我一笑。

「我想人盡其才嘛,這大概便是自由主義精神了。」

「不對,我在你的話中聽出了話外之音,你的真實意思是指黑人在高雅領域裡不如其他人種。」艾略克步步緊逼,這令我有點不自在起來。

「在一個自由的環境里,所有的人都加入自由競爭,最後的結局會有此消彼長的情形,我不認為這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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