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滷麵

一天三餐,南方人大米為主,北方人以麵食雜糧為主,吃麵食的除了饅頭烙餅之外,還是以吃麵條的時候居多,吃麵條不外乎是炸醬或打滷。前幾天白鐵錚兄寫了一篇炸醬麵,今天就談談打滷麵吧。

打滷麵分「清滷」「混滷」兩種,清滷又叫汆兒滷,混滷又叫勾芡滷,做法固然不同,吃到嘴裡滋味也兩樣。北平的炸醬麵前門外的一條龍,東安市場的潤明樓,隆福寺的灶溫,醬都炸的不錯;至於混滷,拿北平來說,大至明堂宏構的大飯莊子,小至一間門臉的二葷舖所勾出來的滷,只要一攪和就瀉,有的怕滷瀉猛這們一加芡粉,滷自然不瀉,可是也沒法拌啦。

打滷不論清混都講究好揚,清雞湯白肉湯羊肉湯都好,頂呱呱是口蘑丁熬的,湯清味正,是湯料中雋品。汆子滷除了白肉或羊肉香菇,口蘑,乾蝦米,攤雞蛋,鮮筍等一律切丁外,北平人還要放上點鹿角菜,最後灑上點新磨的白鬍椒,生鮮香菜,辣中帶鮮,才算作料齊全。

做汆兒滷一定要比一般湯水要口重點,否則一加上麵,就覺出淡而無味來了。既然叫滷,稠乎乎的才名實相符,所以勾了芡的滷才算正宗,勾芡的混滷,做起來手續就比汆子滷複雜了,做料跟汆子滷大致差不多,只是取消鹿角菜,改成木耳黃花,雞蛋要打勻甩在滷上,如果再上火腿雞片海參又叫三鮮滷啦,所有配料一律改為切片,在起鍋之前,用鐵杓炸點花椒油,趁熱往滷上一澆,嘶拉一響,椒香四溢,就算大功告成了。

吃打滷跟炸醬所不同的地方,吃汆滷黃瓜絲,胡蘿蔔絲,菠菜,掐菜,毛豆,藕絲都可以當麵碼,要是吃勾芡的滷,則所有麵碼就全免啦。吃汆兒滷,多搭一扣的一窩絲(細條麵),少搭一扣的簾子扁(粗條麵),過水不過水,可以悉聽尊便。要是吃混滷麵條則宜粗不宜細,麵條起鍋必須過水,要是不過水,挑到碗裡,黏成一團就拌不開了。混滷勾的好,講究一碗麵吃完,碗裡的油仍舊凝而不瀉,這種滷才算夠格,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不簡單啦。

先曾祖慈生前吃打滷麵最講究,要滷不瀉湯才算及格,我逢到陪他老人家吃打滷麵就心情緊張,生怕挨訓,必須麵一挑起來就往嘴裡送,筷子不翻動,油就不太瀉了。有一次跟言菊朋昆仲在東興褸小酌,言三點了一個燴三鮮,並且指明雙賣,用海碗盛,外帶幾個麵皮兒,敢情他把東興樓的燴三鮮拿來當混滷吃麵,真是一點不瀉,可是換個樣兒讓灶上勾碗三鮮滷吃麵,同樣用上等黑刺參而不用海茄子,依然是照瀉不誤,令人怎麼樣也猜不透,言氏弟兄當年在蒙藏院同是有名的美食專家,對於北方吃食,他們哥兒倆算是研究到家了。

有一年夏天,散了早衙門,大家一塊到十剎海荷花市場消夏,大家又提到吃打滷麵的事,言三說:「北平大小飯館勾出的滷都愛瀉,還沒在那家飯館裡吃過令人滿意的混滷呢!」在座有位孫景蘇先生住在積石潭,他說:「在我住所附近有個二葷舖,每天一早總要勾出幾鍋羊肉滷來,是專門供應下街賣豆腐腦的澆頭,如果頭一天帶話,他可以留點滷下雜麵吃。」筆者當時因為天氣太熱,擠在湫隘的小屋裡吃打滷麵,似乎吃非其時,奚嘯伯叔倜昆仲嘴饞好奇,聽了之後過不幾天,就向大家報告,孫景老的品鑑的確非虛,人家勾出來的滷;除了凝而不瀉外,而且腴潤不濡,醇正適口,調羹妙手,堪稱一絕。又過了不久,齊如老跟徐漢生兩位也去品嚐過一番,同樣認為這種羊肉滷是別家飯館做不出來的美味,可惜荷花市場還沒落市,就碰上蘆溝橋七七事變啦,大家從此奔走南北,浪跡天涯,朵頤福薄,只有徒殷結想而已。

茄子素滷,平素茄子滷到是常吃,可是茄子素滷只聽說有這種吃法,可沒試過,北大劉半農兄生前是最喜歡搜奇訪勝的,他聽說宣武門外下斜街明代古剎長椿寺有兩件古物,一是明朝正德皇帝生母皇太后的喜容,一是元代紫銀沙金合鑄的一座三尺多高的浮圖,因為舍間平素跟長椿寺有來往,寺裡住持方丈壽全老和尚跟筆者又是方外交,於是規定時間,半農兄又約了三位考古專家一同前往,他們認為從這幅喜容,發現若干前所未見的小服飾,可算此行不虛,同時中午壽全大師並準備了茄子素滷吃麵,茄子是附近菜園子裡現摘現吃,小磨香油是戒臺寺自己榨的,加上舖派(伺候長老的雜役)手藝高,吃這樣的茄子素滷,比各大飯館葷的三鮮滷要高明多啦。

來到臺灣幾十年,合格夠味的滷固然沒有喝過,似乎打滷麵已經變成大魯麵,連名兒都改啦(十之八九是受了魯肉飯的影響)。前幾天在高雄一家平津飯館吃飯,跑堂的小夥子,說的一口純正國語,問他打滷麵怎麼改成大魯麵了,他說近幾年上的飯座,臺省同胞居多,叫大魯麵聽了順耳,這叫入境隨俗,您想各省口味的飯館,都入境隨俗南北合了,菜還能好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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