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十五、異端教派和宗教爭論造成的重大影響

基督教會內部分裂,所造成的結果是破壞教會的和平,玷污教會的勝利,哪怕是很簡單地加以敘述,也等於肯定一位異教徒歷史學家的說法,贊同一位德高望重主教的指責。阿米阿努斯由於本人的經歷,相信基督徒之間的仇恨更勝於野獸對人的仇恨;格列高利·納齊安贊更是悲痛地哀嘆,基督徒彼此不和已使天國一片混亂,變成黑夜的風暴和可怕的地獄。當代情緒激烈而懷著偏見的作家,總把一切功德都歸於自己,將一切罪過都推給敵人,因而描繪出天使與惡魔的會戰。我們冷靜的理智否認邪惡或神聖的怪物竟會保持如此純粹和完美的特性,應該把大致相等或不分軒輊的善與惡,歸於稱為正統基督教和異端邪說的敵對兩派。他們原是孕育和成長在同一個宗教環境和政治社會之中,對於現世以及未來的希望和恐懼,就比例上來說應大致相等。任何一方的錯誤都可能是無意而為,信仰都可能是真實無虛,行為都可能是值得嘉許或敗壞不堪。他們以同樣的目標激起奮鬥的熱情,有可能交互輪替濫用宮廷或人民對他們的支持。阿塔納修斯派和阿里烏斯派在形而上學方面表達的意見,不會真正影響到道德質量。他們從福音書純真而簡單的訓誡中得到的體會,使得行為受到偏執和不寬容思想的驅使。

有一位頗為自信的現代作家,他的歷史著作被加以許多政治和哲學方面受人尊重的稱號,在書中他批評孟德斯鳩那近於怯懦的謹慎,說他在敘述帝國衰亡的原因時,竟不曾提到君士坦丁所訂的法令,取締了異教的崇拜活動,使得很多臣民失去他們的祭司、廟宇以及公開的宗教信仰。這位富於哲理的歷史學家一向重視人權,竟然不經思考就輕率接受了基督教牧師含混的證詞,那些人把心目中英雄所實施的迫害行動說成功績。我們用不著看那條假想的,可能曾在帝國法典編成之前大放光彩的法令,只要把君士坦丁不再掩蓋自己改變信仰的事實,不再害怕有人與他爭奪王位後,寫給古老宗教信徒的那封信拿出來,便再明白不過了。他用十分懇切的口氣敦請羅馬帝國的臣民,效法他們君王的榜樣,但他同時又宣稱,那些不願睜眼看天空出現萬丈光芒的人,仍然可以在自己的廟宇里供奉想像出的神明。有關異教的宗教儀式遭到取締的傳聞,君士坦丁在此正式予以駁斥,這是他奉行溫和政策的基本原則。他非常明智地說,人類的習慣、偏見和迷信無法用外力強加克服。這位高瞻遠矚的君王既不曾違背神聖的諾言,也不會引起異教徒的恐慌,只是運用緩慢而謹慎的步驟,摧毀多神教毫無紀律和日趨腐爛的組織。他偶然會採取一些過於偏激的行動,儘管在暗中受到基督教熱情的驅使,但是表面上卻充分表現出為了法律正義和公共利益的樣子。

君士坦丁試圖摧毀古老宗教的基礎,看起來像是為了整治其所引發的破壞作用,他仿效一些賢帝明君的做法,用嚴厲的刑罰禁止玄虛詐欺和褻瀆神明的占卜術。這些幻術挑起人們異想天開的希望,有時會刺激一些對現實不滿的野心分子,不惜鋌而走險危及社會的安全。對於已被公眾認為虛幻不實毫無作用的神諭,他保持沉默,根本不加理睬。尼羅河畔的女祭司受到取締,君士坦丁自己行使監察官的職權,下令將腓尼基的幾所廟宇全部拆除,因在那裡為了向維納斯獻祭,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形形色色的淫亂活動。 作為帝都的君士坦丁堡,從很多方面來說,是靠著犧牲希臘和亞洲那些富裕的廟宇才能修建完成,並且拿那裡搶來的物品把它裝飾得富麗堂皇。神聖的財產被沒收;神靈和英雄的雕像被搬運一空,被當成滿足好奇心的藝術品,而不是崇拜的偶像;搶來的金銀則被重新投入流通市場。那些行政官員、主教和宦官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同時滿足他們的宗教熱忱、貪婪私慾和復仇之心。然而,掠奪活動畢竟局限於羅馬世界的小部分地區,而且這些行省早已習慣君王和前執政官的籍沒和搜刮,只有忍受他們利用暴政做出褻瀆神明的行為,不過他們並沒有企圖破壞古老宗教 的嫌疑。

君士坦丁諸子遵循著父皇足跡前進,情緒熱烈且肆無忌憚,掠奪和壓迫的借口日益增多, 基督徒的不法活動受到百般保護,所有發生爭議的問題都被解釋為異教徒的過失。在君士坦斯和君士坦提烏斯執政期間,毀壞廟宇的行為被當作慶典加以頌揚。君士坦提烏斯頒布一項簡明法令,拿自己的名字來命名,認為這樣可一勞永逸解決問題,今後不必發布任何禁令:

立即關閉所有地方和城市的廟宇,全部派人嚴格看守,任何人無權違背此規定。帝國的臣民都不得奉獻犧牲,任何人膽敢犯下此一罪行,就會受刀劍加身的懲治,被處決後財產將沒收充公。言明在先,行省總督對上述罪犯懲辦不力者,將受同樣的刑責。

但是,這道嚴酷的詔書可能寫成以後未曾公布,或者是公布以後卻未曾執行。具體事實的例證和現存的黃銅及大理石紀念物可以證明,在君士坦丁諸子統治期間,異教徒的祭拜活動一直在公開進行。帝國的東部和西部,無論是城市還是鄉村,仍然有一大批廟宇受到人們的崇敬,並未遭到毀損。篤信異教的群眾有幸在地方政府的贊同或默許下,熱烈享受獻祭、拜神和遊行的活動。這道血腥的詔書發布以後又過了四年,君士坦提烏斯親自拜訪羅馬的神廟,表現十分得體。一位異教的演說家公開推崇,認為是值得而後君王效法的榜樣。敘馬庫斯說道:

在位皇帝已同意灶神處女的特權神聖不可侵犯,將祭司的神聖地位賦予羅馬的貴族,批准支付公眾祭祀和犧牲費用的津貼。而且,儘管他自己信奉另一種宗教,但絕對無意在整個國家範圍內取消神聖的古老宗教活動。

元老院仍然通過莊嚴的敕令,把過去的君王封為神明,君士坦丁死後也和他生前百般詆毀和誣衊的眾神坐在一起。努馬首先設立祭司長的名銜、章紋和特權,為奧古斯都所僭用,七位基督教皇帝都毫不猶豫地接受。皇帝從被他們拋棄的宗教所獲得的信仰絕對統治權,比起他們從信奉的宗教中所獲得的要大得多。

基督教的分裂延緩了異教的衰亡,皇帝和主教並沒有那麼大的興趣和熱誠要全力進行反對「非基督徒」的聖戰,在他們看來國內的叛亂罪行才是迫在眉睫的危險。根據已建立的不寬容原則,這種根除偶像崇拜的做法非常正當。輪流在帝國宮廷當權的敵對派系,對於儘管擁有強大力量卻日漸陵夷的教派,還是不願彼此關係疏遠甚或無謂地得罪。一切有關權威和潮流、利害和理智的動機全都對基督教有利,只是在他們還沒來得及普遍感受獲得勝利所產生的影響時,兩三個世代的時光就已經過去。一個源遠流長的宗教,很晚才在羅馬帝國建立起來,後來之所以受到許多人的推崇,並非是因為這些人經過慎思明辨的考慮,僅僅不過出於舊日的習慣使然。國家和軍隊的榮譽都被毫不珍惜地賞給君士坦丁和君士坦提烏斯的所有臣民,相當多的知識、財富和勇氣仍然被用於為多神教效力。議員、農民、詩人、哲學家的迷信來自不同的根源,但是他們對廟宇里的神明同樣都很虔誠。受到禁止的教派獲得了讓人感到恥辱的勝利,無形中激起他們狂熱的情緒。而由於他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帝國的指定繼承人,一位從蠻族手中解救高盧的年輕而勇敢的英雄,現在已在暗中信奉祖先的宗教,他們的眼前又開始出現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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