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冠蓋京華 第五百零二章 離間(五)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出了宮的陳衍立刻沒了在宮中那端在臉上的笑容和謹慎。明天就是大年夜,這會兒路上還有不少趕在最後時候採辦年貨的人,所以他自然不敢在路上打馬飛奔,可辦成了一件大事,他走在路上自是神清氣爽。可是,就這麼拐彎的時候忽然這幾個大噴嚏打下來,他差點沒摔下馬背,形容也是異常狼狽。

好容易尋了手絹收拾乾淨了,他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心裡不禁充滿了嘀咕:「這是誰在念叨我呢?韓先生和師母在杜閣老那兒,我進不去;小南我剛剛去瞧過,在順天府也是好好的,胡胖子照料得不錯。姐在家裡誰也不敢去招惹她……啊,對了對了,我怎麼就忘了師傅?羅師兄說過,要讓我去師傅那兒瞅瞅,能進去最好進去瞧瞧,這是咱們最大的靠山……」

念叨著這些,陳衍自是立刻加快了速度。等趕到了安國長公主府,他看也不看門前那些禁衛,就這麼昂首闊步地往裡走去。果然,他還沒到西角門,兩三個彪形大漢就上前攔住了他。他雖通名報姓,可那幾個軍士哪裡這麼好說話,一時兩邊就僵持在了那裡。一來二去,陳衍不耐煩,少不得又摸出了虎紋金牌,可這進宮時還好用的傢伙在這裡卻失了效,這一磨又是好一會兒,直到內間趙媽媽匆匆出來,呵斥了幾句,幾個軍士方才垂手退到一邊,剛剛一直沒露面的一個千戶快走幾步迎了上來。

「這位媽媽,不是下官有意攔阻陳四公子,實在是皇上旨意,需得提防刺客……」

「旨意?是明發上諭,還是口諭?」趙媽媽看著那千戶,嘴上卻是絲毫不留情,「要不要我家長公主入宮去見一見皇上?」

「下官不敢。」那千戶無奈,只能悄悄沒好氣地白了陳衍一眼,旋即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看著趙媽媽說道,「都是兵部職方司傳來消息,說是朝鮮和倭國對朝廷多有不滿,故而有刺客混入了京城,所以讓我等嚴密看護各家宅邸,並不是下官矯情……」

「刺客?笑話,難道陳四公子是刺客喬裝打扮的?」

陳衍平素只看趙媽媽精明能幹,這會兒見這位竟是和那個千戶擰上了,不覺嘆為觀止,忖度時間還早,也就抱著手在一旁看熱鬧。到最後,那千戶終於是敗下陣來,無可奈何地放了他進去,只臨進門時卻緊挨著他後背悄悄添了一句。

「四公子說話還請多多思量,別給長公主添亂!」

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衍心中越發犯嘀咕。可是話雖如此,他仍是惦記著安國長公主的情形,再加上哪怕不算羅旭對他的千叮嚀萬囑咐,他心裡還有不少疑惑沒處找人商量,於是腳下步子反而更快了。他是安國長公主的開山大弟子也是關門小弟子,再加上趙媽媽的帶領,自然是名正言順地登堂入室。

只一進明間,揭開左邊的銀紅撒花綾面門帘進了碧紗櫥後頭,他就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就只見安國長公主高卧榻上,另一邊的張銓正在口授什麼,而一旁的高几後頭,幾個丫頭正運筆如飛,記的卻絲毫不是他滿心以為的安胎等等事宜。

「費雨彷,費氏旁支,於淮安府關說人命案三起,收銀八千兩。」

「宋祖德,宋一鳴再從弟,占民房十一間,油坊一處……」

「盧懷山,宋一鳴門生,六安知府。稅賦私加兩分,借修橋之便搜刮民財……」

見陳衍那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大,安國長公主不禁笑了起來。她招招手把小傢伙招了上前,見人獃頭獃腦地仍然在看那邊的張銓,她冷不丁坐直了身子伸出手去搭上了陳衍的肩膀,不過手一縮一翻,就把毫無防備的陳衍直接撂在了地上的腳踏上。

「啊……師傅你這是幹什麼!」陳衍一落地就一個縱身跳了起來,臉上滿是緊張,「不是說您又有喜了嗎,您怎麼還這麼不小心,要是傷著碰著……」

話還沒說完,陳衍就被一指頭點在了腦門上。安國長公主見這個得意弟子彷彿獃頭鵝似的盯著自己,頓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獃子,你也不想想,你姐姐千辛萬苦方才有了身子,我也是幾十年才生了惠心和灼兒兩個,這會兒一大把年紀再懷一次,這怎麼可能?」

「啊,這麼說……這麼說……」

安國長公主望著絲毫沒聽見這邊動靜,頭也不回只顧自說自話的張銓,這才微微一笑:「以為隨便來個太醫院的太醫就能讓我言聽計從,那些小人也太小看我了。雖說門前守那麼一堆如狼似虎的傢伙,我不好把張大夫請過來,可究竟是不是有身子,家裡有經驗的媽媽總還有。不過是幾味葯調和在一塊的作用而已,以為就能絆得住我和阿銓?」

看看自己的師傅,再看看那邊心無旁騖的張銓,陳衍不覺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突然覺得自家幾個人的盤算似乎有些不那麼牢靠。而此前的那些問題,在眼前這光景下似乎都不成為問題了。即便如此,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有個問題沒忍住。

「師傅,這什麼朝鮮和倭國刺客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也是假的,只看到時候出不出事情而已。出了事情,是一種說法;不出事情,又是另一種說法。」安國長公主興緻極好,拉起了陳衍之後,索性就耐心地解釋道,「倭國孤懸海外,乃是一座孤島,要打併不是不能打,但海上風浪等等必須算在內,況且還有蒙元久攻不下的傳說在,所以要打的話,此前的餘孽之說不夠,還需要別的借口。至於朝鮮,雖說原來的王室基本上死得一乾二淨,可他們大臣推舉的那個人皇上不滿意,可剛剛才打過,如今鎮東侯凱旋歸來,先兵後禮,有些借口也得先做足了。至於其他嘛……」

安國長公主看著陳衍,卻是再也沒說下去。即便如此,剛剛所說的那些卻已經足夠陳衍消化。於是,他早就把趕緊回去安撫祖母的念頭給拋到了腦後,索性就這麼坐在腳踏上,一面分心聽張銓一條一條說那些東西,一面和安國長公主套話。正因為消息太多腦袋發脹的時候,他就看到趙媽媽再次從外間進了裡屋來。

「長公主,晉王殿下來了,說是要見小郡主。」

所謂小郡主,整個長公主府里自然只有林嬛一個。陳衍想到羅旭交給自己的字條,由此想到了夏公公,又由此想到了晉王,臉色一時間漸漸古怪了起來。安國長公主卻沒注意到這些,莞爾一笑就吩咐道:「他既然這麼說,就把嬛兒帶過去讓他看個夠。」

看到趙媽媽問也不問就這麼答應去了,陳衍忍不住在心裡為可憐的晉王掬了一把同情之淚——他可以肯定,安國長公主是說到做到,晉王這一趟是白跑了。於是,當他耐著性子又坐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就只見趙媽媽笑容滿面地再次進了屋子。

「長公主,殿下說,得知您又有了身子,想來問個安再回去。」

「我很安好,不勞他費心了。」安國長公主懶洋洋地斜睨了陳衍一眼,突然話鋒一轉道,「這樣,小四在這兒也呆的夠久了,就索性幫我去送他一程好了。」見陳衍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她就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語調,「小四,別忘了我從前教給你的道理。趕盡殺絕並不是最佳的解決之道,讓人知難而退才是上上之策。冤有頭債有主,飯要一口一口的吃,對頭要一個個地扳倒。這人在這世上,若是一個對頭都沒了,豈不是膩味?」

出門的路上,陳衍幾乎是把這話掰碎了仔仔細細地琢磨,因此見到晉王時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如此,當他恍然回神發現晉王那微妙的表情時,仍是立刻換上了笑容可掬的表情。

「陳衍,九姑姑還真是對你另眼相看,這時候竟然還有空見你。」晉王被晾在外頭和完全無視自己的女兒相處了大半個時辰,心裡自然憋氣,說出來的話自然有些硬梆梆的。見陳衍絲毫不以為意,他輕哼了一聲,正打算再添上一兩句警告警告陳衍,卻不防對面這少年郎陡然靠近了兩步,臉上神秘兮兮的,嘴裡竟是迸出了一番讓他心跳不已的話來。

「殿下可知道一件奇事?今早上定府大街我家裡也有人發現後院里有人投石送信,字字句句全都是毀謗我三叔的。哎,雖說我和三叔不親近,可這也未免太小看人了,所以我把東西直接交給了那個領兵前來護持的千戶。哎,我出來的時候,他把手下那些兵猶如篩沙子一般篩了一遍,也不知道誰會倒霉。眼下查不出來也就算了,可日子還長著,萬一上頭誰要立靶子嚴嚴實實篩查一遍,指不定有誰供出什麼來。」

「供出什麼?笑話,難道還能供出本王來?」

陳衍本是隨口說說詐一詐晉王,可當發現晉王竟是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下子攬在自己身上,他少不得似笑非笑地看著晉王。見這一位立刻覺察到了口誤,他就打了個哈哈,渾然沒事人似的一路送著晉王出去,口中還說著亂七八糟無關緊要的事。直到眼看人上了大轎要走,他正要轉身,突然背後又傳來了晉王的叫聲。

「陳衍,既是順路,你不如和本王一起走!」

「多謝殿下,不過我要到鏡園去瞧姐姐。」

眼見陳衍竟然一口拒絕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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