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冠蓋京華 第四百三十章 連心

直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楊進周方才踏進家門。廚房的飯菜已經熱了兩三回,但江氏等不到兒子不願意先吃,陳瀾則是彷彿路上疲累了,這會兒完全沒胃口。於是,楊進周才一進門,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只見庄媽媽帶著人布置好了飯桌,須臾就擺上了滿桌子的菜。

「出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我也忘記先讓人回來報一聲讓你們先吃,我在乾清宮已經吃過了。」

這句話讓江氏吃了一驚,陳瀾卻在庄媽媽等人退下之後,笑著打趣道:「就算是御前賜宴,誰不知道人在宮裡,哪怕皇上不在眼前,也沒人敢大快朵頤,多半是吃個半飽都難能,怎麼說回來都得多吃些。再說,不等到你回來,娘和我都是心裡不安,而且我還真是沒什麼胃口。之前陪著杜閣老夫人和杜大小姐,也已經用過點心。」

江氏雖說沒見過皇帝,但賜宴是怎麼回事想也知道,因而她自然也是同意陳瀾的話。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只見楊進周面色微微露出幾許尷尬,好半晌才說道:「御前賜宴的時候,因皇上不在,荊王殿下作陪,我生怕隔牆有耳,索性埋頭苦吃,結果一桌子菜幾乎被我們兩個一掃而空。」

一想到那時候兩個人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採取的舉動,楊進周就不禁有一種苦笑的衝動。而陳瀾儘管不曾目睹,可想也能想像出那種詭異的情景——兩個人相對而坐,卻有意誰都不看誰,在那舉著筷子如搶食一般猛吃猛喝,最後落得個杯盤狼藉。忍俊不禁地笑了一聲之後,她就饒有興緻地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荊王殿下就回去了,皇上召了我去,說遼東大捷,問我是否有意前去立功帶兵。」

此言一出,江氏立刻緊張了起來:「那你是點頭了?」

「娘,我又不是沒打過仗。這看似立功受賞的大好機會,但鎮東侯既然已經打出了那樣的大好局面,我這樣過去,便和順勢去摘桃子沒什麼兩樣。我直說對遼東並不熟悉,況且資歷淺薄,並不足以擔此重任。」楊進周說著就斜睨了陳瀾一眼,見其那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關切,他便笑道,「放心,看皇上的模樣,應當也只是隨口一問,聽我這話倒是笑吟吟贊我不貪功,還問我覺得誰可勝任平東軍副帥。」

楊進周的賣關子讓江氏很是著急,當即又忍不住問道:「你薦了誰?」

「是南京守備許陽。」楊進周見陳瀾沖他會心一笑,母親江氏亦是恍然大悟,便站起身來給母親和妻子先後盛了兩碗飯,「一來,他是之前的遼東總兵,於帶兵打仗上頗有一套;二來,我在南京的時候,就已經和他合作過幾回,大略知道一些他帶兵的方略宗旨;三來……我想皇上大約也對他頗為屬意。否則也不會我提出來,皇上就毫不意外的樣子。」

「阿彌陀佛,總算是沒遂了別人那番挑撥的算計!」

不管怎麼說,心中那塊大石頭落下,江氏立時就開了胃。既然知道楊進周在宮裡塞得飽,她也就不去管他了,自己用得香甜,竟是沒注意陳瀾只是陳瀾有些懶洋洋地撥拉著碗里剩下的那大半碗飯。然而,楊進周卻看在眼裡,等到夫妻一同回房的時候,他少不得輕聲問道:「怎麼,回了家反而沒胃口?」

「下午廚房做了棗糕,和箏兒妹妹在一起時多吃了半塊,也許積了食,剛剛一點胃口也沒有。」陳瀾並沒有在意,畢竟,她在外頭的胃口是太好了,如今回到家看著滿桌子菜吃不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杜箏對她所言之事,她也就借著這機會拿了出來和楊進周說,末了就嘆道,「我如今只愁一點,若是要分家,老太太究竟跟著誰過?」

「如果按照慣例,陽寧侯是老太太的兒子,當然得一輩子奉養老太太。可要真是那樣,小四不願意不說,老太太自己也不會覺得舒心。不過,小四分家之後自然得離開侯府,若是讓老太太隨他一塊搬出這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感情上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楊進周想著想著,劍眉已經緊緊擰在了一起,「我今天在乾清宮見到小四了。只不過是面聖,沒能說得上話,但出宮的時候夏公公送了一程,據說,自從我們走了之後,小四就幾乎一直都是當值,沒一天休息過,怪不得看著人顯得瘦了。」

「什麼?」

陳瀾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臉上一下子露出了緊張的表情:「按理勛衛都是三日一輪班,他怎麼會一直當值?夏公公可說過是怎麼回事?還有,難道他就沒回過侯府,他的文課武課怎麼辦?他的婚事在即,不少事情也要他自己操辦的……」

面對連珠炮似發問的陳瀾,楊進周起初還想打斷她,可看著那種猶如護犢子小母牛一般緊張兮兮的妻子,他忍不住把人攬在了懷裡:「你呀,用不著這麼緊張!我進去的時候他還有心思趁人不注意沖我做鬼臉,看樣子當是無礙的。再說了,別人想杵在御前都不能夠,聽說其他三個同時封的勛衛散騎舍人,都是當值過一兩次就不再宣進了。」

被皇帝看中是好事,可都說伴君如伴虎,陳瀾和皇帝相處的那些時候儘管也有看到過天子的溫情流露,但更多的時候領教的卻是莫測天威。於是,楊進周這話完全沒能打消她的擔心,反而更是心裡七上八下,這一夜竟是輾轉反側才睡了過去。

次日一大清早,晨省過後吃了早飯,她原想回陽寧侯府看看,江氏不但一口答應,還推了楊進周陪她同去。於是,她讓柳姑姑預備了一小口袋的滄州金絲小棗,又湊了其他三樣總共四樣土特產,隨即就上車啟程。待到了侯府廖香院見著朱氏,請安問候送上了東西,朱氏就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看著面前的小夫妻倆嘆了一口氣。

「小四都已經快一個月沒回來了。裡頭只捎信說當值脫不開身,我幾次都想進宮去探望皇貴妃,可偏生太醫說皇貴妃要靜養,我這腿腳又越來越不利索,都急死我了!」

陳瀾原本是想看看朱氏,再問問陳衍的情形,結果老太太一開口比她更著急,她到了嘴邊的詢問只能吞了回去,又沖楊進周打了個眼色。果然,楊進周聞弦歌知雅意,立時說道:「老太太放心,昨日我進宮時,在乾清宮時曾經遇見過四弟。雖說不能多說什麼,但他還是讓我轉告說一切都好,請您儘管放心。」

「他真這麼說?」原本有些萎靡的朱氏竟是一下子為之大振,竟是身子前傾聲音急切地問道,「這都一個月吃住在宮裡,人看上去可還精神,有沒有黑了瘦了?」

楊進周當然不敢說實話,當下打包票說陳衍一切好得很。這下子,朱氏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唯一侍候在旁邊的鄭媽媽更是如釋重負,慌忙躡手躡腳退到外頭,不消一會兒就捧了一盞燕窩上來,好歹哄著朱氏吃了。大約是放下了心事,只和陳瀾楊進周說了沒多久的話,朱氏就困頓上來,正巧陳汀回來,陳瀾就請楊進周帶著這六弟到院子里說話,自己則是勸著她先去打個盹。待到和鄭媽媽一塊從西屋出來,她才轉頭問道:「看這樣子,老太太最近都沒休息好?」

「可不是?頭幾天還好些,可一直都不見四少爺的人,老太太是擔心了再擔心,甚至還請韓國公夫人去安國長公主那裡打聽。雖說長公主請老太太儘管放寬心,又說什麼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之類的話,但老太太嘴上說好,心裡其實根本聽不進去。畢竟,三老爺要回來獻俘已經是鐵板釘釘的,老太太哪裡能不擔心?這節骨眼上二老爺還添亂,前些天為了一個風塵女子被人鬧上門來,把老太太氣了個倒仰。都這麼大年紀了,竟是絲毫不自重!」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而陽寧侯府這樣的百年世家大院,那各種各樣的事更是層出不窮。陳瀾見鄭媽媽說著說著便上了火氣,她沉默了一會,見四周並沒有外人,就突然開口問道:「鄭媽媽,你覺得陽寧侯府若是分了家如何?」

「分家?」鄭媽媽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但隨即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竟是忘情地連連搖頭,「三姑奶奶,萬萬使不得。分家之後,四少爺必定要出去單過,三老爺卻決計不肯讓老太太出府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三老爺肯,老太太在這兒住了大半輩子,怎麼會甘心把侯府就這麼讓給了三老爺?」

「鄭媽媽,此一時彼一時,是這深宅大院的死物重要,還是老太太的人更重要?」陳瀾想起杜箏轉告這話時的不安,定了定神之後就一字一句地說,「此時退一步,興許將來就進了一步。三叔那性子最是急功近利,哪怕此次回來並非久留,也許也會攪風攪雨,既然如此,何妨咱們先和他劃清楚了?老太太年紀大了,偏疼孫兒要一塊去住,誰也說不得。老太太把侯府都讓給了他,其他的東西,他難道還好意思拉下臉和老太太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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