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煙花江南 第四百一十二章 至親至疏前車鑒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江十八就看見了頂上的那根房梁。儘管整個人還有些迷迷糊糊,但他仍是竭力轉動脖子四下里張望,入目的桌椅几凳和一旁高懸的牌匾都是他之前從未看到過的,更不用說室內鋪地的平滑青磚。因而,在支撐著扶手勉強坐直了身子之後,他已經漸漸想起了此前的情況,一顆心猛地一跳。

「醒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引得他立時回頭。待看見了那個起初忽略過去的角落赫然坐著一個人,旁邊還有兩人陪侍,他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可話語卻不自覺地出了口。

「這……這是哪?」

「你在咱們門前鬧騰了這麼久,現在居然還問這是什麼地方?」

一分辨出那熟悉的聲音,江十八頓時沖著那左手邊說話的雲姑姑投去了慍怒的一睹,隨即右手顫抖著摸向了腰間。然而,一按之下,他原本就不甚好看的臉頓時僵住了,隨即就抬眼往那邊坐著的人看去,只一眼就看到那個端坐著的人站了起來。

那個年紀小他一倍不止的年輕女子就這麼輕輕巧巧往前走了幾步,望著他的表情里彷彿帶著幾分貓看老鼠一般的戲謔。在這種眼神下,想到之前江家頭一次宗族大會的時候,就是她的到來讓局勢陡然逆轉,就是她讓把持了大權幾十年的三老太爺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下來,就是她的暗示,自己不但丟了四房當家,甚至連條活路都難能找到,他之前在心裡很是打點了一番的主意想頭一下子如冰雪般消融殆盡。

「你是在找這個?」

陳瀾一揚手中的匕首,見江十八脖子彷彿僵住了似的,整個人一動不動,她就隨手把東西丟給了一旁的雲姑姑,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東西是從十八老爺你的身上搜出來的。我原本還以為你如果不是真心負荊請罪,至少也是想藉此演場苦情戲給外人瞧瞧,誰知道你竟然懷揣兇器,想要圖謀不軌。我原本還想勸娘一聲,過去的事就算是過去了,給你一條明路也罷,可你既是如此冥頑不靈,我也是沒法子。雲姑姑,照律例行刺官員及眷屬該當何罪?」

雲姑姑上前一步,垂著頭看也不看張大了嘴想要辯白的江十八,自顧自地說道:「回稟夫人,凡奉制命出鎮,而官吏及部民行刺本屬知府知州知縣及百戶千戶指揮,抑或行刺本部五品以上長官的,未傷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傷者,絞。致死者,斬。」

雲姑姑答得利落,江十八卻聽得幾乎再次昏厥了過去。一旁的柳姑姑見陳瀾不動聲色,暗想之前陳瀾讓她們緊趕著翻了一回《大楚律》,確實鐵板釘釘的律例比空口說白話強。於是,她便肅聲介面道:「夫人,和這等人還有什麼好說的。直接綁上,連同那匕首兇器一塊送到金陵府衙去,讓人立時嚴加拷問審理!」

「不不不,這不是什麼兇器,我沒想著行刺!」江十八終於一下子醒悟了過來,也顧不上眼前的人論起來還是自己的晚輩,使勁搖著手聲嘶力竭地叫道,「這匕首是我帶著防身的,我自知罪大,只想著要是沒人見我,我就只能自己表明心跡……夫人明鑒,我真沒有行刺的意思,我也不敢……」

「你說你不敢?」陳瀾打量著這個面色青白,眉眼間和婆婆江氏有幾分相似,可性子卻截然不同的男人,突然哧笑了一聲,隨手向旁邊一伸,待到那匕首又交到了她的手上,她才不緊不慢地說,「十八老爺從前確實不是以膽氣著稱。只不過,能在那種時候突然挑唆了許二公子生事,差點壞了守備府的那一場聚會,這膽子也已經不小了。既然如此,行刺……」

「那送給許二公子的紙條也是別人給我,我照抄的,我事先並不知道上頭寫了什麼!」儘管此前已經做好了自殘身體的準備,可眼下連這匕首都已經落在了別人手裡,江十八已經徹底沒了抗爭的勇氣,只想著先保住自己這條命再說,一時竟是撲通跪了下來,又苦苦哀求道,「要說我當年是對太夫人的事袖手旁觀,可我那會兒才幾歲,做主的都是母親,還有三老太爺。夫人大人有大量,如今尚且能饒了三老太爺,萬望看在我和太夫人同出一姓的份上,饒了我這莽撞的一遭!」

「莽撞?這匕首上淬了毒,分明是見血封喉要人命的,這也是莽撞?」

淬了毒,見血封喉要人命?這不可能,他只想裝裝樣子,沒想真死!

聽到這幾個字,江十八的臉一下子青了。看到那不可置信的表情,陳瀾越發確定自己之前的判斷沒有錯,當即將那匕首丟到了江十八的面前:「你不是說想了結自己表明心跡么?既然有那尋死的勇氣,何必用什麼淬毒匕首,一瓶毒藥不就成了么?」

江十八本能地伸手去抓那匕首,可是,手才伸出去,他就發現雲姑姑和柳姑姑全都微微半蹲了下來,那架勢彷彿是倘若他輕舉妄動就格殺當場,再一想那淬毒匕首要是到了自己手裡,他更加洗不清行刺兩字,他不覺漸漸縮回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用右手拇指的指甲狠狠刺了刺左手掌心。

「夫人,這肯定是有人栽贓,肯定是有人在我這匕首上動了手腳!我實話實說了吧,就是我今次到總兵府門前來跪地求情,也是有人來教我的。那不是別人,就是金陵書院的何明欽何院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是他來和我交涉的。他看著是江南名士,其實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最擅長的就是男盜女娼那一套……」

下定了決心的江十八一打開話匣子,那自然是滔滔不絕。何明欽怎麼到的他家裡來,怎麼的循循善誘,怎麼的教他各種話語和應付方法,怎麼教他用匕首的各種角度……甚至連他怕痛,想用什麼豬血之類的矇混過去卻被對方好一頓責備,他都一五一十直說了,甚至沒工夫去注意一旁滿臉鄙夷的雲姑姑和柳姑姑。而陳瀾聽著聽著,待江十八說出是自己一個外室找出來的一把匕首,她不禁在心裡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種只會尋花問柳金屋藏嬌的男人,又怎麼可能得到女人的真心?只是不知道那個外室是明知淬毒匕首,卻仍舊交給了自己曾經同床共枕的男人,還是僅僅不知情被人利用。

然而,不論是哪種情況,陳瀾都懶得再過問了,此時對雲姑姑和柳姑姑丟了個眼色,她就轉身徑直穿過門帘到了外屋,又出了大門。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剛剛在屋子裡那種幾乎使人窒息的憋悶感總算是褪去了不少,但心中的嫌惡仍然久久不去。直到她進了婆婆江氏的院子,見江氏正坐在樹蔭底下的藤椅上,笑眯眯地看著駿兒跳繩,她的神色才緩轉了。

而站在跳繩的駿兒旁邊,笑吟吟數著數的丫頭正是芸兒。就只聽她聲音清亮地數著一二三,而小傢伙雖說是在樹蔭底下,卻仍是滿頭大汗,可手中的跳繩卻揮舞個不停。見此情形,陳瀾不知不覺就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站著看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江氏的喚聲之下走上前去。

「娘,雖說是早上,可這麼熱的天,你們也不在屋子裡納涼,小心熱壞了。」

「哪裡就這麼嬌貴。」江氏笑著坐直了身子,見駿兒的腳下漸漸不如開始那麼有力,她方才嘆道,「這孩子畢先生養得好,聰明懂事,可就是活動還少了些。畢先生在還帶著他滿揚州城的逛,可現在南京這幅情形,我也不敢放他出去,索性就讓他多活動活動。眼下還是早上,跳跳繩出身大汗也好,想當年,全哥可是在烈日底下練過蹲馬步的。」

說話間,駿兒終於是停了下來。他收起繩子交給一旁的芸兒,隨即踉踉蹌蹌走上前來,強打精神向陳瀾行了禮,他才從一旁的庄媽媽手中接過茶盞痛喝了一氣茶水,又拿起軟巾在臉上擦了幾下。好容易歇了一口氣,他才小大人似的吁了一口氣。

「之前也看別人跳過,總以為容易得很,沒想到大熱天跳六百個竟然這麼累!江奶奶,你之前說楊叔叔在烈日底下蹲馬步,什麼是馬步,怎麼蹲的,也教我好不好?」

「你楊叔叔蹲馬步可是辛苦得很,而且那也是因為將來預備著要上戰場廝殺。你既然讀過不少書,自然要走科舉正途,要是眼下花費時間練這個,你爺爺回來了,不得怪我多事?」

「爺爺才不管我學什麼呢,我和蒼叔學過劈柴禾,和六嫂學過包餛飩,還和小奶奶學過繡花呢!」駿兒見江氏和陳瀾的眼睛都越瞪越大,他不禁笑著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酒窩,隨即又吐了吐舌頭,「可我劈柴差點沒掄著自個,包餛飩也是有大有小,繡花更是老扎手指,其實除了彈琴,就沒什麼學得像樣的,可總想試一試。爺爺說,試了才知道好不好。」

雖說小傢伙說話還有些顛三倒四不甚利索,但這意思眾人全都聽明白了。陳瀾對畢先生這种放羊式的教育方法既驚訝又贊同,臉上不知不覺笑了,剛剛因為江十八那檔子事而為之大壞的心情更是漸漸緩轉。而江氏更是摟著他大笑了起來,又笑問他還會什麼,見小傢伙掰著手指頭數著從前學過的那些技藝,她更是使勁揉了揉他的腦袋。

「既然你爺爺連貴賤高低都不計較,想來更不在乎文武。只當強身健體也行,明兒個開始,我讓阿虎教你些基本的步法,等全哥回來了再教你幾套動作!那都是他爹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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