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煙花江南 第三百八十四章 翻手雲覆手雨,娶妻當娶賢德

原本就安靜的宗祠前大院一下子鴉雀無聲,但緊跟著,四面就一片嘩然。在這樣的地方,自然不會有人愚蠢到去問楊太夫人和楊夫人是誰,他們在意的是代族長三老太爺為什麼會和那婆媳倆一塊來,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突然出現。

於是,在彼此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中,還有站起身的聲音,挪開椅子的聲音,亦或是兩個人不巧碰在一塊的斥責和埋怨……總而言之,當陳瀾扶著江氏進門時,恰是看到了眾人面上截然不同的各種神情,當即瞥了旁邊的江老族長一眼。

相形之下,江老族長儘管端著素來招牌式的微笑,可心裡頭的驚懼卻不足為外人道。被扣在萬泉山莊那兩三日,除卻被雲姑姑提著去打發了瑞江商行來詢問的人,其餘時候竟是沒一個人理會他,一日三餐雖都是好茶好飯,可他哪裡吃得下?此時此刻,哪怕站在自家的地盤上,可他依舊是沒有分毫的安全感,額頭上不知不覺就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爹,您可是回來了!」江七老爺卻不知道老父親的心裡轉著那麼多糾結的念頭,快步走上前之後,就殷殷勤勤地扶住了江老族長的手,「這宗族大會本就應該是您主持的,您回來了,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剛剛何院長還說呢,艾山長要把我家小五收在門下,還願意把江家子弟中出眾的收進金陵書院,這樣的好事,可不是每一個族人都歡欣鼓舞?」

江老族長還是剛知道這麼一回事,聞言立時朝何明欽那邊瞧了過去。見人沖著自己欣然頷首,他只覺得心裡五味雜陳,冷不丁朝陳瀾斜睨了一眼。見那邊廂蕭朗一行正在向江氏和陳瀾寒暄,婆媳倆誰都沒理會自己的目光,他深深吁了一口氣,腦海中又浮現出之前在船上時,陳瀾召了他去說的那一番話。

「時至今日,你總該知道,艾夫人怎會給你出的那等主意吧?」拿著茶盞的陳瀾輕輕用那鈞窯蓋碗的蓋子拂去了上頭的茶葉和浮沫,隨即舉起來呷了一口,這才對神情晦澀的他不緊不慢地說,「江家人才凋零,尤其是官面上幾乎再沒有一個得力的人,所剩下的只是當年資助過那一兩個小官,可終究是官民殊途。與其說你們能夠支使別人辦什麼,不如說別人如今已經看江家是一塊肥肉。姻親姻親,倘若單單姻字就成了親,那世上何來許多翻臉的親家,敵視的怨偶?」

她說著又站起身來,眼睛瞥了一眼他又瞄向了別處:「你所提的事情成了,大約能借楊家的名頭幾年,可事情過後,你可扛得住我家老爺接下來的怒氣?所以,自然只能往出主意的艾夫人靠了過去,畢竟那是江南地面上最大的地頭蛇。人家接下來也不用提什麼條件,只要把你家孫子收在門下,再把江家子弟挑幾個還算出色的收進了書院,想來你們江家上下自然會感恩戴德。緊跟著,書院推薦幾個精通算學等等的人過來幫襯,難道你們能不收?等到十年之後,這些被收進去的子弟學成了出來,江家究竟姓什麼,那就說不好了!」

想到自己那時候的汗流浹背,江老族長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表情,淡淡地對圍攏來的江氏各房當家和子弟們頷首示意。眼見那邊陳瀾看了過來,他便上前幾步,又面向眾人說道:「諸位,實在是抱歉,老朽今日來遲了。實在是因為有幾件要緊事不得不商量,這才晚到了一些。這兩位就是新任鎮守兩江總兵楊大人的家眷,楊太夫人,楊夫人。」

江老族長這一介紹,旁人自是紛紛行禮見過。江家老一輩和年輕一輩的自然是只衝著江氏打量,當年見過她出嫁時盛況以及聽說過後來落魄情形的,自是在心裡感慨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至於別的人,則是徑直往陳瀾臉上端詳,橫豎這江南風氣不比北邊那些禮教大防,女子主持家業的不在少數。漸漸地,那些注意力就集中在了緊挨陳瀾而站的紅纓身上。

尤其是代表金陵書院而來的院長何明欽,那敏銳的目光更是衡量起了那長條包袱的長度寬度,直到四周漸漸安靜下來,他才幹咳了一聲:「楊太夫人和楊夫人畢竟是女眷,這外頭人多嘴雜,是不是……」

他這話還沒說完,陳瀾就輕輕挽起了江氏的胳膊,因笑道:「我和娘也是順道送江家代族長來此,如今既然已經到了,自然不便多留,這就先回別院去了。」

「這怎麼行!」江老族長聞言一凜,慌忙快步上前,「太夫人和夫人遠道而來,雖說正值宗族大會,可怎麼也得坐一坐再走,這……」

趁著剛剛的騷亂,江大老爺已經是走了一趟廂房,此刻正好拉著江大太太出來,見狀自然立刻擠了上前:「太夫人和夫人若是不嫌棄,不如在廂房坐坐,也讓我等奉一盞茶招待招待。內子等人雖然粗陋,可總能陪著說笑說笑。」

見江大太太亦是滿臉堆笑地上前勸說,陳瀾看了看江氏,見其點了點頭,也就順勢答應了,期間竟是忘了還有江老族長這麼一個人。眼看到了那邊東廂房門口,她才突然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紅纓,彷彿臨時起意地說:「紅纓,你留下在外頭聽聽,看看諸位老爺們都說些什麼,回頭好對我說道說道。」

「是,夫人。」

紅纓知機地低了低頭,等到其他人隨著魚貫而入,那門帘最終落下,她才轉過身來,隨即看也不看那些打量她的人,徑直退到了一旁那棵玉蘭樹下站定。面對這幅情景,更多的人彼此交換著眼色,而盯著她背後那包袱的人頓時更多了。

外頭什麼情形,進了東廂房的陳瀾絲毫沒有在意。就像是外頭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一般,這東西廂房裡頭的女眷也是如此。東廂房裡頭的女眷多數是衣著尋常,瞧著當是江氏一族中家境較為尋常的那些婦人們。

這會兒,見她們端詳著自己的衣著裝束,彷彿很有些吃驚的模樣,陳瀾哪裡不知道自己不曾如同江南這邊風俗一般,往身上可勁插戴各種金銀珠寶,想來是讓這些婦人們不太習慣。當她如同眾星捧月一般被眾人簇擁到了一具軟榻上坐,她卻只請了江氏坐下,接過茶時又先捧在手裡試了試溫度,這才端給了婆婆。

見得這般情景,江大太太見幾個比自己年長的旁支妯娌們都是滿臉羨慕,於是便湊趣地說道:「姑太太還真是好福氣,有這般孝順的兒媳。」

江氏很不習慣這姑太太的稱呼,眉頭一挑,好容易才按捺下了沒發作,只淡淡地說:「人各有命,我這人前半生什麼苦都吃了,後半生總算能享一享兒子媳婦的福了,也算是老天有眼。你們也別只顧站著,都各自坐了吧。阿瀾,你也挨著我坐。」

陳瀾沖江大太太打了個手勢,見其忙著指揮一眾妯娌和晚輩媳婦坐下,這才挨著江氏坐下。奉茶之後便是各式各樣的蜜餞果子和點心攢盒,接著又是些閑話說笑,江氏聽得多接得少,別人也不以為意,只是在那兒使勁地趨奉。直到陳瀾漸漸接過了這引領話頭的任務,氣氛才真正活躍了起來。待到有人提起剛剛外頭金陵書院要收弟子的事,說話的人也就更多了。

「雖說是好事,可金陵書院哪一年招學生不是轟動整個江南,甚至還有遠從雲貴來這兒上學的,這拿出來的名額頂多就三五個,我家小子是不指望了。」

「就是,三房的小五都已經是娶了媳婦的人了,資質也不見得最好,這都能被瞧上,還不是因為三房財勢?像我們家小十七,再聰明伶俐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沒有出路?要說這世上最要緊的還是投胎!」那婦人說著彷彿知道失言,忙又笑道,「太夫人和夫人別笑話我,我是個粗人,有什麼說什麼。」

「有什麼說什麼才好。」一直很少言語的江氏卻點了點頭,見那些原本想插話的別人都硬生生憋住了,這才感慨道,「這世上原本就是投胎最要緊,但能夠托生到你們這些人肚子里,這輩子已經是燒了高香了。須知世上有的是販夫走卒。金陵書院收那麼三五個人,於江家來說,真能調教多少人才,我看也是未必,須知金陵書院每年上百號人,可這些人人都中進士,中了進士之後人人都飛黃騰達?世上之路有時候殊途同歸,但有的時候,每條路走到最後都未見就沒有結局。想當年,我家全哥棄了文路,但他不後悔,我也不後悔!」

此話一出,剛剛那說話的婦人一下子撫掌嘆道:「太夫人說的極是,這可是說出了我的心裡話了,難道人不送到金陵書院,就成不了才了?我才不信呢,讀不好書,我教他好好經營產業,到時候也是大出息!」

她這一接話茬,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江氏的話,一時間氣氛亦是極其活絡。陳瀾也未料婆婆一言能激起這樣的反應,趁著這機會,她也就順勢說道:「這金陵書院在江南辦了這許多年,從中出來的人才濟濟,所以朝廷最近便會頒下冊封來。江南這一帶書院風氣大盛,朝廷對江南這一帶的文華之風大為讚賞,要敕封的書院很不少。若真的是家中子弟要入學,倒也不是非金陵書院不可。」

這冊封的事情陳瀾最初還是聽艾夫人提過,據說還是楊進周向次輔杜微方的提議,又已經明發上諭,因而她此時順口就拋了出來。見在座的一眾婦人們全都是面露茫然,她立時醒悟到這消息不知道因為什麼,還未在江南地面上完全散布開來,因而少不得笑著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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