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煙花江南 第三百八十章 手腕高明,冷暖自知

這一嗓子嚷嚷出來,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然而,小丁和小武是貨真價實的驚詫,樊知府那吃驚樣子卻有幾分誇張,侍立在陳瀾身側的雲姑姑則是想到了此事後頭的嚴重性,而對於陳瀾來說,這無疑證明了先頭在那本書中夾著的紙條,其中內容十有八九是真的。

然而,江老族長聲嘶力竭叫了這一聲,彷彿是所有氣力都用完了一般,要不是小丁和小武架著,他就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要是真被樊知府弄回去,三木之下他這把年紀是決計吃不消的,而若是族中風雲突變,那事情就算再隱秘,也總會有人賣了他。可是,如今再仔細想想,賣了艾夫人,他落在她手裡的把柄難道還少么?

情知這會兒已經陷入了一個死局,可艾夫人畢竟是還在自家商行,陳瀾卻正在眼前,一旁就是揚州城的父母官,只一瞬間,他那種求生的本能就佔據了上風。

「夫人,艾夫人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訴你,老朽以江家名義做的不少事情,都是她在背後的主使,她也是整個江南官場背後最大的黑手之一。還有,夫人就是不為江氏著想,也要為太夫人想想,一筆寫不出兩個江字去,她終究是不能改名換姓,這本家倒了,對她有什麼好處!退一萬步說,就是她照舊好好的,可她那嫡親弟弟……」

「你不要說了!」

陳瀾見江老族長不管不顧,當著樊成的面就開始痛說利害,終於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頭。見樊成滿臉的不自在,眼睛也有些左顧右盼,她哪裡不知道這會兒這位極善於鑽營的揚州知府又在打算趨利避害,便沖著小丁和小武使了個眼色,見其中一個伸手利落地在江老族長頸後一擊,隨即兩人一塊把人架了出去,她這才淡淡地看著樊成。

「剛剛的話樊知府想來都聽見了,不知道可是有要教我的地方?」

「這個嘛……」

樊成只是猶豫了片刻,隨即就下定了決心,當下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說:「下官從縣令到知府,一直都是在淮南一帶,對於兩江的情形自然也是略知一二。艾夫人金陵書院的山長夫人,江南眾多士子,朝中眾多官員都要叫一聲師母,於兩江地面上聲勢之大,想來也不是那江老頭杜撰。」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似乎在斟酌著接下來該怎麼說,好半晌才再次接上了話茬:「江南富庶,百姓但有閑錢,就會在不少小商行中入一股,年底拿一份紅利,至於那些更大的商行,則是更加唯利是圖。而金陵書院也早已不是百多年前純粹的學府。下官聽說,弟子從書院出師後,年滿三十但有所成,都會拿出一部分資財,至於身登高官顯宦的則更是如此。久而久之,這筆錢在那些善於經營的人管理下,早已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目。再加上江南民間早已和書院脫不開關係,說它是江南最大的怪物也不為過。他們早已紮根江南,枝繁葉茂。正因為如此,朝廷插手江南,更打算提高商稅規範海貿,自然是沒人願意。」

即使是樊成的這樣一番話,也讓陳瀾所獲甚多,因而她自然若有所思,但面上卻是眉頭一挑,彷彿還有不滿:「只是如此?」

「大約只是如此。」樊成有些為難地攤了攤手,這才嘆道,「下官並不是金陵書院出身,而且又來自川中,所以在江南多年,也素來入不了那些主流圈子。下官對於這人人逐利的風氣也實在是看不過去,只不過一直為上下挾制。若是夫人要有什麼動作,只管告訴下官,下官責無旁貸!」

「樊知府果然是水晶剔透的人。」早從當初樊成緊趕著向鎮東侯世子蕭朗贈送小廝安排戲子,陳瀾就看穿了樊成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官油子,因而自然不會光聽這空口白話,似笑非笑贊了這一句,她就欣然點點頭道,「看來我上奏說,樊知府其心可嘉,果然是沒有錯。有你這樣的人坐鎮揚州府,也是朝廷之福。」

此話一出,樊成那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兩面逢源是要看人而言的,要是他想在皇帝面前玩這一套,那無疑是找死。可是,一想到名字上達天聽的好處,他就立時放下了剛剛那一絲突然湧出的惱怒,繼而又露出了滿臉笑容。

「多謝夫人好意,下官今後若有寸進,定然不忘今日之事。」

接下來便是些沒營養的對答,好一會兒,樊成告辭,陳瀾方才把人送到了屋子門口。等到重新回來坐下時,她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腦子裡飛快思量著目前這一系列情形。可以說,在江老族長和樊成這隻言片語中,江南的概況已經差不多能拼湊出來了,除了書房那案桌上那一摞彷彿是主動送到她面前的書……

「夫人。」

聽到外間傳來的聲音,原本陷入沉思中的陳瀾一下子驚覺過來。一旁的雲姑姑自然見機,連忙出聲喚了人進來。見是留在雨聲齋的芸兒,陳瀾不禁眉頭一挑,隨即又發現這丫頭滿面惶急,她不禁更是心中一沉。

「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老太太突然發起了高燒。」

「可去請了大夫?」

「柳姑姑已經親自去了,起頭老太太還不肯……」

不等芸兒說完,陳瀾立時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急急忙忙往後頭趕去。待到了雨聲齋西屋裡,見庄媽媽侍立在大床前,駿兒則是差不多整個人趴在床沿上,她更是心裡一揪,當即快步上前。在床沿前坐了下來,見江氏雙目緊閉,彷彿是已經睡了過去,她少不得揭起江氏額頭的毛巾,抬手輕輕試了試那額頭,隨即就被那滾燙的溫度嚇了一大跳。

「早起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這般光景?」

江氏身邊雖也有丫頭,但領銜掌總的卻素來是庄媽媽。這時候,見從前一貫客氣的陳瀾用惱怒的目光沖自己看過來,庄媽媽頓時老臉一紅,隨即低下頭說:「是我疏忽了。早起老太太精神不太好,奴婢只問過一句,聽說是昨晚上沒睡好,就沒留意。後來夫人您去了前頭,老太太看駿兒讀書寫字,突然就到外頭站了好一會兒,繼而才支撐不住回了屋來。奴婢親自打水洗臉,這才發現……都是我該死,就該時時注意留心的。」

「罷了……也不怪你,早上的時候我也沒察覺。」

知道是江氏是有意隱瞞著,陳瀾不覺更加焦心。她回過身來,見駿兒趴在床沿上,黑亮的眼睛裡全都是淚水,卻咬著嘴唇硬是沒有放聲,不覺又彎下腰來,將手裡的帕子遞給了他。見小傢伙使勁搖頭,又用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氣,隨即用希冀的眼神死死盯著她,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去摩挲了一下他的腦袋。

「沒事,老太太大約是感染了風寒,不要緊的。」

話雖如此說,因不知道大夫還有多久才能來,一應人等仍是忙著不停地換毛巾,陳瀾更是吩咐丫頭去取了酒來,用棉布蘸著擦了江氏的手心腳心。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當外頭捎信進來,說是柳姑姑已經帶了一個大夫進了大門時,床頭圍著的一應人等這才鬆了一口氣。

原本該是女眷迴避,但陳瀾這會兒心急火燎,哪裡顧得上這些,待到大夫到了門前時,她立時就吩咐把人請進來。眼看著那大夫診了右手,又習慣性似的在那捋著鬍子,她就直截了當地問道:「大夫,情形究竟如何?」

「這會兒昏睡只因是之前沒睡好,沒什麼大礙。老太太身體向來結實,之前又一直可勁降了熱度,只要服兩劑湯藥發散一下,不出幾日應該就能好了。」那大夫因見滿屋子除了駿兒這麼一個男孩子,其餘都是女眷,也不敢抬頭,說完這話,聽四周都是如釋重負的吁氣聲,他不覺又生出了幾分擔心,連忙又補充道,「只老太太畢竟已經上四十了,小病也禁不得,一定要好生看護才行……」

「既如此,不如就請大夫留下吧。」陳瀾看到那大夫低垂著的腦袋突然抬了起來,少不得又加了一句,「若是醫館中別有離不開的醫患則另當別論,不然,就請留一留,這萬泉山莊不在城中,畢竟求醫不便。待到老太太痊癒,家中別有謝禮。」

不提診金,只說謝禮,前頭更是又提到了醫館中別的醫患,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大夫猶豫片刻,終於是答應了,卻又說自己醫館中尚有兩個師弟,若有急診還是得趕回去,陳瀾自是爽快答應。待到藥方開好,陳瀾讓雲姑姑和柳姑姑一一看了,這才讓人送了大夫去歇息,又吩咐下了熬藥,自己則是又在床前坐下了。

當第一碗葯汁送了過來的時候,江氏也已經醒了。她才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床頭的陳瀾,不禁為之一愣,待覺察到有人一直把手探在被窩裡,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她不禁更加歉疚,蠕動了一下嘴唇就打算說話。

「娘,先別說話,多歇一歇。等葯涼了些,我就喂您先服下。」陳瀾彎下腰給江氏掖好了被角,這才輕聲說,「我知道您擔心的是什麼。江家那邊的事情,已經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如今老族長在萬泉山莊,剩下的事情容易得很,您不要往那最壞的方向去想。夢只是夢,成不了現實,您得相信叔全,相信我。」

江氏再次蠕動了一下嘴唇,可行將出口的話語卻化成了一聲嘆息。江氏一族是她心頭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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