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煙花江南 第三百七十四章 警告,擔當

萬泉山莊因是一座溫泉別莊,里里外外原有洒掃八人,庫房四人,車馬四人,廚房兩人,外加打雜看門等等,統共是二十五個人。主人翁每次到這裡來住的時候,總有貼身僕婢帶來,因而這些人也習慣了只在外頭伺候,巴結逢迎都輪不到他們上跟前。如今住進來的雖不是正經主人,地位身份卻猶有過之,自然而然就有人生出了那一重心思。

這會兒,看到那個僕婦推著一輛小車出來,二門前兩個粗使僕婦立時疾步上前,滿臉堆笑彎下腰道了個好來,又搶先進門幫她推車,口中又說道:「嫂子歇一歇,這等小事哪用得著您,還是咱們來做。」

另一個見對方遲疑,又忙著攙她的手,硬把人攙扶到了門前的一張小凳子上坐下,又殷殷勤勤地說:「老太太和夫人都是尊貴人,咱們這等牌名上的人自然不敢上前伺候。可是,像這樣處理垃圾之類的粗笨差事,哪裡用得著嫂子這樣的人去做?知道裡頭夫人素來仔細,可到了這邊,您也就做了該做的事,接著就輪到咱們了。」

「這怎麼好意思……」那僕婦口中說著,可一扭頭,就看見另一個粗使婆子推著小車沒了影,思忖追也追不上,她就露出了樂得偷懶的表情,因笑道,「那就多謝兩位了。說起來,咱們夫人是正經侯府出來的,規矩是大,可賞賜起來也從不吝嗇,所以咱們沒一個敢懈怠的。」

「今天這也不叫懈怠,本就是大夥各司其職么?」說話的粗使婆子輕輕巧巧這麼一句,見對方也笑了,於是便趁熱打鐵地說道,「聽說夫人未嫁之前就封了縣主?我們這等粗笨人,分不清楚朝廷誥封,這一品夫人和縣主,究竟是哪個更尊貴些?」

「哎呀,這個你問我就問對人了。雖說長公主公主府邸比照一品,郡主二品,縣主三品,但只看這誥命服色就知道,單單咱們夫人前頭那套冠服,就比一品夫人冠服還要華貴!而且,公主郡主縣主都是通籍宮中的,哪怕不得傳召也可以入宮請見,不像尋常外命婦,只能在逢年過節時進宮,而且多半就是叩個頭,連貴人們的面也見不著。更何況,夫人的乾娘是安國長公主,這一重身份哪個一品夫人能比?」

「是是是,嫂子真是京城裡出來的人,就是比咱們有見識……」

隨著另一個粗使婆子推著空空如也的小車回來,兩個人自然是緊趕著那僕婦逢迎,一頂頂高帽子送得那僕婦滿臉笑容,就連幾條皺紋也彷彿撫平了些。等到裡頭陳瀾送江大太太出來,之前那僕婦匆匆閃避,兩個婆子也是垂手立在一邊連頭都不敢抬。直到兩邊人都走了,她們方才趕緊把那面露嗔怪的僕婦送進了二門裡頭,等人影瞧不見了,這才對視一笑。

「哎,咱們在這連老爺的面也見不著,甚至黃媽媽面前都說不上話,要是真能巴結上這位海寧縣主,下半輩子就不至於這麼清苦了。」

「可不是?」

外院西北角的一個小跨院里,一個提著包袱的男子在東廂房門前敲了好幾下,門便張開了一條縫隙。裡頭的人接過包袱,隨即用徵詢的目光看著那男子。

「爺,是陳婆子從那個倒垃圾的人手裡接過的車,所有的字紙都在這裡頭。」

「知道了。」

隨著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大門很快又嚴絲合縫地關了起來。門裡頭的人捧著包袱到了內間的書房,隨手撂下將其解開,見裡頭赫然是一個個的紙團,便耐心地將一張張紙攤開撫平。然而,才攤到第四張,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前頭三張都只是一些毫無組合意義的符號,可是,這第四張的紙上卻只寫著一個墨跡淋漓的大字,赫然是「我」。心中起疑的他立時加緊了動作。不多時,那些寫著字母的紙全都被他撂在了一邊,取而代之的則是那幾張寫了字的紙。將這些攏在一塊左移右移,他很快就將其排成了正確的順序。

「我知道你是誰!」

喃喃自語地念了一遍,他的眉頭頓時擰成了一個結,隨即雙手一張,竟是把滿桌子的紙全都拂落在地。好半晌,他才輕輕哼了一聲:「你知道我是誰?你怎麼可能知道我是誰!我每年在這個地方頂多只住三五天,就是偶園,也只是我的一個掩飾而已……要想打草驚蛇,用這一招豈不是太自以為是了?等等,那幾本書……莫非她真能看懂?」

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一下子轉向了外頭。他幾乎是快步走到窗邊,確定外頭院子里決計沒有人,他才往後退了兩步,但神情依舊沒有多大緩轉。

送走了江大太太,陳瀾只覺得腳下步伐異常沉重。她並不擔心自己對江大太太的承諾,以婆婆的性子,除卻已經移居京城的十五老爺,江家就只是陌路人。要是能讓那位始作俑者的三老太爺下台,想來婆婆總是樂見其成的。關鍵的是,如果真的要打仗……如果真的是以那樣的理由打仗……

想到這裡,她不禁心亂如麻,便先打發了雲姑姑去裡頭看看江氏正在幹什麼,又召來紅纓輕聲囑咐了幾句。等她們走了,她緩緩前行了數步,突然瞥見紅螺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模樣,她冷不丁開口問道:「紅螺,我問你,倘若一百年前,一個人的祖先和別人結了仇,因為仇家勢大,他不敵身死,然後讓子孫或者是跟隨的人跑到數千里乃至數萬里之外躲避,又給了他們安家樂業的法子。如今過去這麼些年,這些人又捲土重來報仇,這可能嗎?」

若是這會兒跟著的是雲姑姑柳姑姑抑或長鏑紅纓這般深悉朝事的人,定然會另有一番聯想,可紅螺素來只管眼前,不管任何閑事,聽得這話,頓時低下頭思量了起來。老半晌,她才抬頭看著陳瀾,又搖了搖頭。

「夫人,奴婢不知道別人如何,可奴婢知道,倘若我是那個人的後人,都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哪裡還值得一心一意報仇?別說是百多年,就是當年大娘趕走了我和娘,舅舅又賣了我,如今想來恨是恨的,可真要說咬牙切齒想著報復,卻也未必。一飲一啄自有天定,若不是當年那一遭遭事情,我怎麼會遇上夫人?」

這話說得陳瀾為之一愣,但緊跟著,她就長長舒了一口氣。沒錯,她是想當然了,百多年前的仇恨也許有可能維持到如今,但要把這種仇恨轉換成驅動力,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只有利益,只有利益才能讓人破釜沉舟!

想到這裡,她露出了讚許的表情,隨即竟是褪下了手上的一隻鐲子,不由分說地給紅螺戴了上去。紅螺原本還要推辭,可是,當陳瀾說出了下一番話的時候,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你這簡簡單單幾句話,算是解了我心頭一樁疑難。這不是賞賜,是謝禮,一來為了剛剛的話,二來是為了你這一年多來忠心耿耿,我這日子才能這樣順當。只不過如今只有一隻,另一隻等你嫁人的時候,一併給你添箱。」

「夫人……您……您說什麼哪!」

若只是臉紅,陳瀾也不會多想別的,可紅螺竟是連說話都結巴了,她不覺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戲謔,當即若有所思地又打量了這個心腹侍女好一會兒,隨即才莞爾一笑轉身走了。剛剛她還糾結在家國大事的那些心思,一時間漸漸發散了開來——她都已經嫁人了,這些個她使得得心應手的丫頭們,也不能就這麼耽誤了下來,留不了幾年了……

到了雨聲齋院子門口,剛剛先過來的雲姑姑便迎上前來:「夫人,老太太用過午飯,畢少爺陪著散了一會步就歇了午覺,這會兒人還沒醒。」

「既然如此,咱們就不要去打攪了。駿兒眼下在東屋裡?」

「是,畢少爺在臨帖。」

思忖片刻,陳瀾就打消了此刻進去的打算,說是要到園子里散散步走一走。紅螺和雲姑姑原本要跟著,她卻只是擺了擺手。順著院子門前的小路走了一箭之地,又過了一道水閘,她就看到了那條直通瘦西湖的小河,那小小的碼頭邊上,赫然還停著之前駿兒用過的那條小船。她不知不覺走了上去,見四周沒人,就站在了那兒看著水面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搭在了自己背上,慌忙一下子轉過頭來。

「夫人?」紅螺被陳瀾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一面拉了一把讓人離水遠些,一面嗔道,「夫人出來怎麼能不帶著人?這畢竟是別人的產業,萬一哪裡藏著個心懷歹意的人,那該怎麼好?剛剛這是奴婢,要是萬一有人在後頭推一把……呸呸,我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紅螺一面說,一面把手中的披風給陳瀾蓋在了肩頭,又說道:「對了,小姐的吩咐我照做了,房嫂子說,她的小推車一出二門,就被二門上兩個粗使婆子搶了去。我又悄悄囑咐了小丁,他也是和紅纓她們一樣從長公主那出來的,人又機靈。他設法去找了找,夫人您寫過的字紙不在那些垃圾裡頭。」

「果然如此么?」

陳瀾蹙了蹙眉,隨即就笑了起來:「我還以為至少要過些日子的,沒想到這麼快。這幾天先還是照此辦理,但等過了這陣子,字紙等等廢棄的東西照之前的規矩,一律燒了,不許存留。」

「夫人您就放心吧。」

接下來一連數日,陳瀾只聽說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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