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煙花江南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夫唱婦隨

一屋子的女人,卻只有一個面色冷峻的男人,江氏和陳瀾婆媳倆倒是無所謂,但對於那四位不速之客來說,卻是一種如坐針氈的經歷。

陳瀾平時很少觀摩楊進周如何和陌生人打交道,這還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從始至終一副冷臉的光景。就是說話應答,也往往是言簡意賅,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字,能點頭就不說話,到後來,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渾身不得勁,彷彿整個屋子的溫度都下降了兩三度似的。

為人妻子的都有這種感覺,那四位夫人就更不好受了。尤其是平日里自詡長袖善舞的平江伯夫人,面對這麼一個不哼不哈木頭似的人物,每每想出來挑起話題的言語,全都被人用一個卸字訣輕輕挪開,她就甭提多難受了。捱到後來實在耐不住性子,她就索性放下了茶盞,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時候不早了,不知道楊大人待會可有什麼安排?」

此話一出,也不知道是誰的肚子應景地配合著叫了一聲,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寂靜。陳瀾想起剛剛江氏說過的話,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來,而江氏則是嘴角一挑微微笑了起來。然而,楊進周卻彷彿絲毫沒聽見這異樣的聲音,竟是皺了皺眉。

「我接下來要練兵三月。」

這回答再次把平江伯夫人噎了個半死。恨恨地瞥了一眼下頭那三個穩坐如泰山的女人,她不禁暗生慍怒——既然肚子都已經咕咕叫了一回,怎麼現在又一點動靜沒有了?還有,那艾氏和周氏起頭倒是一唱一和挺會拉關係的,怎麼如今就全都啞巴了?

彷彿是感應到了平江伯夫人的眼神,艾夫人突然欠了欠身說:「楊大人身負重責鎮守兩江,只總兵衙門畢竟在南京,您若是一直在揚州府停留,恐怕多有不妥。」

此話一出,周夫人也隨即附和道:「行前外子也曾經說過,大人身為兩江總兵,也該先去兩江總兵衙門辦了交接,免得上下官民不便。況且,江南向來富庶安寧,既沒有外憂也沒有內患,民眾對於兵事恐怕多半懷著恐懼,這練兵一事,大人也該從長計議為好。這幾日,揚州府已經有不少人往南京的巡按衙門話事,其中多有些不好的說辭。」

這理當是官場上男人說的話卻從內宅女人嘴裡說出來,陳瀾不禁柳眉輕揚,心裡有了幾分計較。只是,當她去看楊進周的時候,這位絲毫沒有平日里在她面前的多變表情,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淡淡地答了回去。

「多謝二位夫人提醒。此乃行前御命,至於我臨機接管江都衛,也已經向朝廷稟奏過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無論艾夫人還是周夫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彼此你眼看我眼,片刻之後就都露出了勉強的笑容。平江伯夫人看著兩人這幅光景,心裡雖有些解氣,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仍不免大為沮喪,猶豫良久才站起身來。

「既如此,我們也不叨擾楊大人了。」

既是四人要走,楊進周自然也站起身來,勉為其難說了幾句客套話。因來的都是女人,江氏少不得也起身說要送客。平江伯夫人卻看了一眼陳瀾,死活把江氏勸了下來,最後自然就只有陳瀾相送。

從這小花廳到二門原本不過是一箭之地,但平江伯夫人有意拉著陳瀾的手,腳下步子要多緩慢有多緩慢。從平江伯府和陽寧侯府的世交和姻親關係,一直說到了江南漕運如今的千頭萬緒,甚至還當著其他三位夫人的面說起江南地面盤根錯節的世家名門,等到馬車已經在門前停好的時候,她總算是放開了陳瀾的手,眼睛卻看向了江大太太。

陳瀾還以為平江伯夫人要從江大太太身上打什麼文章,卻不料對方突然更湊近了些,竟是輕聲說道:「江家已經兩代沒出過什麼出色的人才了,這名門名不副實,少不得就有無數人打主意,可自從去年楊大人得勢之後,那些伸出去的手就都停了。你轉告楊大人,只要他有意,這拿下江家簡直是十拿九穩。要知道,他們可是紮根江南快百年的大族了,從田地鋪子到金銀珠寶等等不知道積攢了多少。以他如今的地位,要扶起一個人掌了江家還不容易?」

這話雖是低聲,但陳瀾斜睨江大太太,見其雙手死死絞在了一起,看上去分明捕捉到了隻言片語,當下便索性沒有接這話茬,只是不動聲色地退後了一步,隨即就沖著四位夫人襝衽施禮道:「我家老爺就是那樣的性子,剛剛若是慢待了,還請各位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平江伯夫人也不在乎陳瀾這答非所問,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就迴轉身第一個上了馬車。艾夫人和周夫人也都是還禮之後略說了兩句,就彼此相攜著往同一輛馬車走去。落在最後頭的江大太太見陳瀾滿臉溫婉的微笑,走出去了兩步之後突然又折返了回來。

「夫人,我也不說什麼賠罪請罪之類沒意義的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說,「哪怕不看楊大人的官位,就憑您如今的聖眷誥命,要擺布江家也只不過一句話的事。可是,恕我斗膽說一句,這一個完完整整的江家可以豁出去給楊大人做無數事情,可一個被逼到絕路上的江家,上上下下也可以做不少事情,還請您央老太太高抬貴手。但使能夠做到的,江氏願意做任何事情給她出氣!」

見江大太太口裡說著這番破釜沉舟的話,可低垂身側的雙手卻緊緊握著,彷彿這樣才能抵消低聲下氣忍辱吞聲的凄涼,陳瀾又抬起頭瞟了一眼那前頭已經行駛了起來的兩輛馬車,隨即才收回了目光,沖著江大太太微微一笑。

「幸好大太太這話不曾在我家老太太和老爺的面前說。」陳瀾見江大太太倏地抬起了腦袋,隨即彷彿想要重新垂頭,又彷彿因為什麼而僵住了,她就稍稍側轉了一些身子,「想當年江家人命人向我家老太太送出那樣的訊息之後,就是主動斷絕了關係,所以,之前老太太命人退回那些東西,意思自然明確得很——兩不相干,僅此而已。大太太若是還覺得心裡不踏實,我不妨再多說一句,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家老太太和老爺決計不屑為之,至於是否雪中送炭,卻得看那求助的人是否明白何謂公理道義。」

江大太太聞言不禁踉蹌後退了兩步,見陳瀾臉上依舊是那不變的笑容,她不禁咬了咬牙,扭轉頭就快步向自己的馬車走去。直到上車坐穩了,她才突然覺得渾身癱軟了下來,耳邊又想起了當初那隨著退回的禮物一起送回來的口訊。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瑾娘不才,卻知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公理,道義,以直報怨……楊家那對母子究竟想怎麼樣,想怎麼樣!

陳瀾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了拐角,這才轉身緩緩往裡走。這時候,紅螺緊趕著追了兩步,口中低聲說道:「夫人,她們都是以己度人慣了,所以就這麼小心眼,您別因為那些話生氣。」

「你怎麼知道我生氣了?」陳瀾歪著頭端詳著紅螺,隨即想起了她的身世,這才苦笑了起來,「是啊,我不應該生氣,夏蟲不可語冰,她們的心裡,只當每個人都和她們似的把利益得失算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是不該那麼算的。如果我也像她們……」

如果她像她們,想當初就不會在祖母身上用那麼多功夫,更不可能感化了那顆已經僵冷閉塞多年的心。人和人之間並不是只有這些算計傾軋,否則這人世間還有什麼趣味?

帶著這感慨,她走了幾步,突然開口問道:「紅螺,你是不是江南人?」

「呃,夫人您怎麼問這個?」話一出口,紅螺見陳瀾回頭沖著自己嫣然一笑,不禁就低下了頭,「是,奴婢祖籍就在江都縣。只父親沒了,那個家已經不算是家,要賣我的舅舅更算不上是什麼親人。所以,奴婢能夠明白老太太那些想頭。既然已經絕望了不想認了,那這些人就只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而已。」

「你倒是爽快。」

說著這話,陳瀾停了下來,伸出手摩挲著紅螺那滑膩的肌膚,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你從前就說過,哪怕是嫁了癩子瘸子瞎子,也絕不嫁給人做小。你如今也不小了,我再留你一年,就給你尋個好人家。」

「啊?」

見紅螺一下子臉上臊得通紅,陳瀾也就放下了手,轉身往前走去,沒幾步卻又突然迴轉頭來,看著這獃獃愣愣站在那裡不動的丫頭說道:「我覺得,阿虎那樣兒的人就挺不錯的!」

大約是因為這句話給人的衝擊太大,陳瀾走著走著,就發現後頭的紅螺沒了影兒。想著楊進周今天出門之後這詭異的路線,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便吩咐另跟著的紅纓先回小花廳報個訊,自己則是帶著柳姑姑徑直往蕭朗的住處趕去。

通報之後才一進門,她就發現畢先生正坐在那兒,不禁微微一愣。彼此見過禮後,略說笑了兩句,畢先生便主動開口說道:「剛剛外頭那幾位夫人過來的事情已經有人報了進來,既是南京城的諸位大人們都已經來了,蕭世子再避而不見就有些說不過去。我和蕭世子商量之後,決定索性帶著人出門轉轉。只不過,我對揚州雖熟悉,可平日里走的最多的多半是城郊,在城裡頭要和那些人兜圈子,火候卻還差些。夫人可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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