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煙花江南 第三百五十九章 送子金童

揚州大明寺陳瀾前生並未來過,之所以聽說過這裡,也只是因為這裡相傳乃是鑒真東渡日本前傳經受戒的地方。江氏對佛道都並不是十分篤信,而她則是不知道該信什麼好,所以眼下婆媳倆跟著主持徜徉其中,雖是見佛也拜,可江氏惦記最多的是兒子的安危,兒媳的身體,而陳瀾在默默禱祝的同時,更希望的是讓她得以重生的冥冥之間那股力量,不要收回她來之不易的幸福。

那主持陪著兩人逛了老半天,待到香火簿子呈上來的時候,見江氏提筆寫上了二百兩,頓時有些失望。須知揚州鹽商富甲天下,就是那些女眷過來上香拜佛,布施起來也常常是五百一千,乃至於佛前長明燈就更不計其數了。只他畢竟還沒有眼光淺薄到當面露出來,緊跟著又是滿臉堆笑地引著到那口天下第五泉邊上的小亭休憩,甚至還親自炮製了茶水送上。

飲著這清泉烹煮而成的茶水,陳瀾只覺得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之前鞍前馬後跟著勞頓的那些衙差以及半路上突然加入的三五十軍士也被她拋在了腦後。靜坐之間,只聽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悅耳的樂聲,凝神細聽,她隱約覺得是古箏,少不得抬頭看了看江氏。

「這曲子……手法應當是高人所授,只還稍稍有些生疏,調音似乎有些不太准。」

勛貴之家的千金有琴棋書畫這等愛好的不少,其中陳汐便是精擅琴藝,但無論是從前的陳瀾還是現在的陳瀾,對於音律都著實沒多少研究,但江氏就不同了,早先在閨中時,家裡曾經聘請過名師教授,因而她聽著聽著,見陳瀾看過來,便忍不住讚歎了一句,旋即又看著那主持說道:「想不到大師這大明寺中,還藏著這樣的雅人。」

「寺後的精舍里,一向有不少附近的士子寄住苦讀,興許是他們。」

那主持笑容可掬地應了一句,可發現對面這一對婆媳似乎聽得很認真,他少不得側耳又仔仔細細聽了一會,漸漸覺得方位彷彿有些不對,立時轉頭對一旁的小沙彌使了個眼色。那小沙彌急急忙忙離去的同時,陳瀾身後的紅纓也不動聲色悄悄退了下去。

不多時,古箏聲就停了,江氏倒是有幾分好奇,但瞧著陳瀾不動聲色,也就只是品茗談天,順帶聽那主持分說著佛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前去探聽的小沙彌沒有回來,紅纓卻引著一個抱著古箏的人匆匆迴轉了來。

「老太太,夫人。」紅纓屈了屈膝,隨即伸手招了招手,見那七八歲上下的童子連忙上前來,竟是乖乖巧巧地抱著古箏彎腰行禮,她才抿嘴笑道,「我原本還以為是什麼隱逸高人,亦或是書生才女之類的,卻不想到了平山堂前一看,竟然是他這樣一個小孩子。瞅著周圍一個旁人也沒有,我忍不住就拉了他過來,他卻不肯丟下那古箏,於是就抱著過來了,我要幫他拿他都不肯。」

江氏如今年紀大了,向來是看見小孩子就心生歡喜,從前陳衍這樣的年紀,她都疼愛有加,更不用說眼下這孩子年紀幼小,偏又生得粉妝玉琢,自是在陳瀾上前扶起人之後就拉到了自己面前,左看右看就笑著問道:「怎麼就你一個在那彈琴?幾歲了,是哪家的人?」

那垂髫童子身穿大紅對襟衫子,胸前掛的銀項圈上還懸著一枚亮閃閃的鎖片,膚色白皙,眼睛又黑又亮,陳瀾一看便知道這至少是殷實人家的孩子。此時聽到江氏發問,只見那童子立時聲音清亮地答道:「我七歲了,是爺爺讓我在那裡彈琴的,他不讓我告訴別人名字。」

剛剛瞅見這禮儀嫻熟的孩子,陳瀾倒覺得巧得有些過頭了,可此時這最後一句話頓時讓她忍俊不禁。見江氏笑著拿著一碟點心遞給小傢伙,他眼睛骨碌碌轉了轉,便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塊糕,謝了一聲才開始吃,那吃相還頗有些文雅,她更覺得此子有趣,卻仍是湊近前去問道:「那你家爺爺人呢?」

「駿兒不知道爺爺在哪裡。爺爺三天前把駿兒送到大明寺一個大和尚這裡,讓我每天巳正三刻到平山堂後面去彈古箏,一直到午時才許停,我就照著爺爺的話彈了三天。」

此話一出,陳瀾不禁大為詫異,見那主持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她便隱約覺得,這事情恐怕問那主持也於事無補。就在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緊跟著就只見一個中年僧人匆匆走來,一看到這邊的情形,那腳下步子方才遲緩了。

「駿兒,你怎麼能來驚擾貴客!」他一面說,一面有些遲疑地掃了一眼面沉如水的主持,又深深躬下了身子,「主持,這是我家遠親一時要外出,所以才送來我這兒暫時養兩天的孩子,不想我看護不力……」

那主持正要發話,陳瀾卻搶在他前頭笑道:「原來你這孩子叫駿兒。小小年紀,倒是彈得一手好古箏,是誰教你的?」

「是爺爺。」駿兒瞅了一眼那中年僧人,隨即就昂起了腦袋,「爺爺教我古箏,還有寫字畫畫,爺爺還說,等駿兒再大一些,就教我二十四史……」

小傢伙最初還有些不順溜,但漸漸地說出來的話就極其流暢了。一旁的中年僧人幾次要打斷,卻都讓陳瀾阻止了,反而用話引著駿兒繼續往下說,當他興奮不已地提到了小桃源時,陳瀾終於恍然大悟,一下子把雙手壓在了小傢伙的雙肩上。

「你是說,從前你住在小桃源?」

「是啊!都是那些惡人,爺爺只能賣了地……」

見那中年和尚一下子面如死灰,而主持雖是臉色有些疑惑,可更多的是不明所以,陳瀾哪裡還不明白其中的玄機,於是一把拉著駿兒對江氏說道:「娘,今天這一趟出來還真是緣分,這孩子著實引人喜愛。他既是已經來了三天,想來對這大明寺也有些熟悉,咱們就不要煩勞主持大師了,讓他帶著我們四下逛逛如何?」

「這……」江氏見陳瀾沖自己使眼色,自是聞弦歌知雅意,笑著點了點頭,「也好,看他小小年紀就談吐清雅,我倒是喜愛得緊,就讓他多陪陪咱們好了。」

一旁的雲姑姑柳姑姑和長鏑紅纓此時也都醒悟了過來,彼此對視了一眼,紅纓立時拔腿就往外頭跑去。而那主持則是用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滿臉驚慌的中年和尚,含笑點了點頭,道了一番緣分之類的話。等到陳瀾一行人起身走了,他才冷冷地轉過頭來。

「明遠,這是怎麼回事,那孩子究竟是哪家的?」

「這……主持,他是我一位恩公的後裔,我答應了護他周全,請您千萬設法……」

「到底是哪家!不知道是哪家人我怎麼設法!」

「是……是桃源居士,桃源居士畢先生的孫子。」

那主持聞言一愣,皺著眉頭想了好一陣子,他才突然笑了起來:「我還當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人物,幸好今天早上消息已經傳了過來。你不用著急了,想來你在伙房管事,不知道其中利害。今天來的這兩位是楊太夫人和楊夫人,新任兩江總兵的家眷。就在昨天,楊大人和楊夫人還聯袂去小桃源拜訪,結果撲了個空,得知小桃源被人買下掃興而歸。據說是奉了安國長公主的命走了那一趟,既是如此,你那恩公決計能安然無恙。」

「啊,主持此話當真?」

「騙你作甚!不過,這事情也許不小,此子曾經在這裡的事你不要泄露出去!」

這邊廂兩個和尚正在低聲交談著,那邊廂陳瀾拉著駿兒的手和江氏一塊往寺後去,一路上又少不得笑著和駿兒攀談著。因她神情和藹言語可親,小傢伙漸漸地放鬆了許多,亦是同意把那笨重的琴交給了一旁的長鏑幫忙拿著,自己則是興緻勃勃說起了和爺爺一塊生活的那些日子。越是往後聽,陳瀾越是斷定這孩子便是畢先生的孫兒,待到最後,她冷不丁出口問道:「那駿兒你可是姓畢?」

「嗯……啊?」駿兒本能答應了一聲,隨即一下子愣住了,仰頭盯著陳瀾看了一會兒,眼睛裡就出現了一絲霧氣。見他如此光景,陳瀾自是連忙蹲下身來笑吟吟地說,「哎呀,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這麼不爭氣?這又不是你說的,是我猜出來的,就算你爺爺知道,也絕對不會生你氣的。再說,我們和你爺爺可還有親,論理你該叫我一聲……叫我一聲姑姑。」

駿兒有些茫然地看著陳瀾,又偷瞥了一眼江氏,隨即遲遲疑疑地說:「真的嗎?」

江氏這會兒也笑著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當然是真的,你可以叫我婆婆。」

在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駿兒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婆婆,姑姑,你們救救爺爺……大和尚對我說,要我學著自己照顧自己,說是爺爺也許沒法子再照顧我了!嗚嗚嗚,我害怕,我要爺爺,我要爺爺!」

聽著這突然撕心裂肺的哭聲,陳瀾忍不住伸手抱著這孩子,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直到良久哄得孩子不再哭了,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也許,那叫孩子在每天那個時候彈一刻鐘琴,便是畢先生的謀劃之一了?想來是事先得知了她和楊進周要來揚州的消息,故而首先把孫子送到了這遠離城裡的大明寺。而這段時日,想來城中權貴富人巴結京城來人還來不及,大多不會在這又非初一又非十五的時候到大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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