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月落星沉 第三百三十九章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你說什麼?」

晉王這一回才真正變了臉色,待得到了湯老再次肯定的答覆之後,他一時間竟是坐在那裡動彈不得。他很清楚,儘管身邊的清客幕僚看似不少,但真正遇著大事,卻只有自從他成婚開府之後就跟在身邊的湯老才是真正的謀主,其他人頂多只能群策群力地出點小點子。而湯老也對得起他的敬重和名聲,每每在那些緊要關頭,他總能得到些連他都不知道的消息。

「湯老的意思是,如今外頭這詭異動靜,興許是……興許是有人謀算父皇?」

話說到這個份上,湯老自是再也不肯多言,當下微微一點頭。眼看晉王坐立不安,到最後索性一撐桌子站起身,竟是兩眼炯炯地看著他,他不禁眼睛一亮,以為晉王是有了決斷。然而,讓他大吃一驚的是,晉王竟突然往後頭退了兩步,隨即對他一揖到地。

「殿下……殿下你這是幹什麼!」

湯老慌忙上前雙手攙扶起了晉王,心裡卻難免一沉。可晉王卻絲毫沒領會這些,而是執著湯老的雙手,滿臉的誠懇和鄭重:「湯老,你助我多年,最知道我的性子。如今我的心已經是亂了,兼且這消息真假不知,時值宵禁的當口,萬一被人抓著把柄不得了,可一味窩在府里,卻也不成……還請湯老助我拿個主意,無論你說什麼,我無不依從。」

倘若是平日里晉王如此全心託付也就罷了,湯老只會高興自己的主君有識人之明,然而,這會兒自己都已經明示到了這個份上,晉王卻遲遲不能決斷,而且還把這事情推到了自己頭上,他卻禁不住一陣心灰意冷。然而,眼看著那和平日里一般無二的信賴表情,他只得打疊精神說:「既如此,便請委金總管精心挑選王府精銳二十人,分四組出府打探吧。」

「好,就依你此言!」

晉王這一回卻毫不遲疑,立時召來人吩咐了下去。及至那小廝走了,他少不得向鄭老噓寒問暖,待得知人當時尚未睡下,仍在那整理文書,他自是又說了好一通奉承的話。他素來是最擅長和文人墨客打交道的,即便是湯老剛剛心情很不好,也漸漸被他說得稍稍露出了笑容。然而,就在兩人這秉燭夜談興緻正高的時候,外間陡地傳來了一個突兀的聲音。

「殿下,湯先生,都快半個時辰了,派出去的人一個都沒回來。」

晉王這下子再維持不住這溫文爾雅的態度,霍地站起身來匆匆出門。待到了外頭,見那報信的小廝哭喪著臉,他頓時劈頭蓋臉地質問道:「怎麼可能一個人都沒回來,門上就沒有人出去打探?還有,可曾聽到外頭有什麼動靜?」

「回稟殿下,金總管親自守在門上,後來又打發了兩個小廝出去打探,可還是一個都沒回來,他立時吩咐大門落鎖再不許人出去。至於外頭……之前似乎是傳來了驚呼慘叫之類的聲響,隱約還有……還有弓弦響。」

砰——

話音剛落,那小廝就看到晉王面色鐵青,竟是一拳重重地捶在那門上,自是嚇得後退一步垂下頭再不敢吭聲。須臾,他就看到湯老出了門來,又瞧見晉王沖自己沒好氣地打了個手勢,他立時如蒙大赦地匆匆退走。只是到了院門處,他卻多了個心眼,站在那裡又探頭探腦地等了好一會,正確定應當不會再召喚自己時,他就突然聽到那屋子裡傳來了好一陣爭執,不多時,就只見湯老氣沖沖地出了屋子來,旋即站在那兒不動了。面對這一幕,他正準備開溜,豈料內中突然傳來了一聲厲喝。

「來人!」

屋子門口,站在檐下的湯老看著那小廝匆匆又進來,路過他身邊時歉意地躬了躬身,旋即就進了門去,他這才緩緩往外走去,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失落,好一陣子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想起了剛剛那一番對答。

「殿下,既是那些人不曾回來,足可見外間如今動向不妙。若是皇上掌控了大局,即便覺得殿下這些人來得不是時候,要麼就直接派了禁衛過來看守四面大門,要麼就會打發個人回來知會一聲,斷然不會就這麼靜悄悄的。如今之計,應當把所有王府護衛齊集起來,合成一隊往外突破,不論是到順天府也好,北城兵馬司西城兵馬司也罷,甚至是外皇城巡守紅鋪,總不能坐以待斃。」

「湯老,剛剛出去的人一點消息也沒有,這時候貿然再派人出去,不外乎是送死!當務之急,是立時把咱們府里守好,否則若是這兒出了事情,那就沒有什麼以後了!」

想到那會兒晉王強硬的口氣,走到院門處的湯老腳下一頓,隨即又回過頭來看了那邊屋子一眼,繼而伸手伏在了那門框上,自然而然地深深嘆了一口氣。

「殿下,這當口不是謹慎的時候啊!」

鏡園門前那條原本昏昏暗暗的衚衕,此時卻每隔十幾步就扎著一根松脂火把。每一根火把都深深扎入了地里,可火把旁卻詭異地不見人。只是,在對面的圍牆後頭,卻隱隱能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甚至還能影影綽綽看到那高牆上似有人影。

就因為這個,趴在東西角門上通過那小窗觀察外頭的小廝們把消息傳進來,再加上剛剛進來的那幾個人如此叫囂,秦虎雖是最終格殺一人擒下兩人,可仍舊不敢輕舉妄動。在戰場上,火器和騎兵的並用,被證明是對付蒙元的利器,而在京師這種地方,若是萬一用起了火攻,那後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於是,此時此刻,他唯有用手攥緊了刀把。

「虎爺……夫人出來了。」

「該死!」

秦虎惱怒地罵了一聲,可等到那家丁瞪眼睛看著自己,他才想起這話容易造成誤會,卻也不及解釋,直接吩咐左右看住了,隨即就緩緩後退。待到看見戴著帷帽的陳瀾在長鏑和紅纓的護持下出了西面的邊門,他立時快走幾步迎了上來。

「夫人,都是俺的過失……」

「別說這種喪氣話,誰不知道你這大力士是叔全麾下第一勇士?」見秦虎聞言更是臉色赤紅,陳瀾望了一眼被人團團圍住的那幾個人,這才頷首說道,「眼下的情形自是怪不得你。你讓他們讓出一條路來,然後都退到西門裡頭去,我帶著長鏑和紅纓過去說話。」

「可夫人,萬一這些窮凶極惡之人發起瘋來……」

「如果那樣,自然就是命了,只不過……」陳瀾微微一頓,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相信,要比命數,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這……好,只不過俺守在西門,要是他們敢有什麼花樣,俺饒不了他們!」

秦虎說完這話便上得前去分派。儘管不少人都頗為遲疑,可剛剛這幾個黑衣人的叫囂以及外頭街上的情形他們都聽到了看到了,因而最終都選擇了服從,隨著一撥撥人的有序退出,偌大的院子當中便只餘下了那個倒卧在地的屍體,而那剩下的三個黑衣人甚至沒在意秦虎臨走前,一手一個把自己的兩個俘虜都提著走了。

見陳瀾只帶著兩個戎裝婢女徐徐走來,居中的那個黑衣人打了個手勢,另兩人微微躬身,分別退出去了老遠。面對這情形,陳瀾不禁腳下一頓,可緊跟著,對面就傳來了一個她沒辦法忘記的聲音。

「縣主別來無恙?」

幾乎是一瞬間,陳瀾就打手勢讓長鏑和紅纓暫且停住,旋即又緩步上前,卻在人前三步遠處停下了,臉色沉靜一言不發。果然,她能忍住,對面的那人卻分明沒這樣好的耐性,當即又壓低了聲音,慢悠悠地說道:「當日,貧尼曾經說過,請縣主去一觀那真跡,只縣主卻是拒絕了,只不知道如今,你可否後悔了……」

話音剛落,龍泉庵主就陡然之間又跨前幾步,眼見陳瀾紋絲不動,她微微一笑,寬大的袖子輕輕一甩,原本縮在袖子里的右手隨之一動,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就勢抵住了陳瀾的腰間。見對面的長鏑和紅纓彷彿覺察到了什麼,似乎隨時都會衝過來,她卻依舊鎮定。

「縣主,貧尼只想好好說幾句話而已。」

不用回頭,陳瀾也知道長鏑和紅纓必定瞧出了什麼,而不遠處的秦虎更不會忽略自己此時的處境,當即沉聲喝道:「你們都別動!」撂下這話,她才看著近在咫尺的龍泉庵主,低聲說道,「庵主究竟想怎樣,直說不妨。」

「想怎樣?」龍泉庵主不以為意地用左手放下了風帽,露出了光溜溜的腦袋,旋即直勾勾地看著陳瀾,「你來龍泉庵之前,我就聽說過你這個人了。京城豪門世家不少,更何況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弱女子,更比不上那些父兄呵護的千金。但你足夠聰明,足夠謹慎,該展露才能的時候便絕不錯過,遇上機遇又能牢牢抓住,所以才有了如今的風光。只是,在這世上,光有這些還遠遠不夠,你不夠狠!」

見陳瀾不為所動,她卻並不以為忤,反而笑了:「你以為我是讓你殺人越貨么?所謂心狠,只是說該不容情時絕不容情。林長輝打天下的時候可以和所有戰將稱兄道弟,治天下的時候亦是能和沐大哥把酒言歡,可日久天長,他依舊能痛下決心斷絕後患,這便是所謂的聖主明君殺伐果斷。當初征戰天下時,胡春華可以把自己的口糧讓給軍士,於一干姬妾亦是親切和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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