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月落星沉 第三百三十六章 長夜殺機

隨著宵禁的鐘鼓聲一陣陣響起,二條衚衕裡頭的一戶戶院子幾乎都落了鎖,白日里人來人往的衚衕如今已是空空蕩蕩。只在那最後一聲閉門鼓擂響的時候,一個人影敏捷地竄進了衚衕,待到了那一座小院時,竟是連門都不敲,直接從不高的院牆翻了進去。

院子里此時正有人在井邊洗衣裳,可卻絲毫沒理會這突如其來跳進來的人,就連她腳邊趴著的那隻黃狗也是紋絲不動,連眼皮都始終耷拉著。那人影也不做停留,徑直鑽進了正房,旋即在東屋的門帘前頭站住了。

「庵主。」

「進來!」

看著那個進來的婦人,龍泉庵主放下了手中的筆,眼中露出了徵詢的目光。而那婦人也不敢怠慢,直截了當地說:「庵主,玄武門那邊送來消息,淮王……淮王從玄武門出了宮!跟在後頭的人親眼瞧見他進了浣衣局!他從乾清宮西五所里出來之前,咱們的暗線還偷聽到他對人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啪——

一聲脆響之後,龍泉庵主竟是拗斷了手中的一支毛筆。她抬頭看了看那婦人,旋即露出了一絲譏誚的冷笑:「機會?皇帝是一時起意出來,咱們的人此時又何嘗就已經預備好了?再說,誰知道這突然之間遇上的是破綻而不是圈套……浣衣局就在鏡園邊上,中間只隔了沒兩條衚衕,那小子必定是要發瘋!該死,真該死!如果按照之前的方案去做,咱們至少有三五天夠用,這一次卻被他全都拖進去了!」

那婦人被龍泉庵主說得面色發白,隨即慌忙問道:「浣衣局那邊還有咱們的人,不若我立時跑一趟,看看能不能……」

「不用看了!」龍泉庵主立時打斷了她的話,隨即撐著書桌站起身來,「悔不該讓他拿到了浣衣局!都到了這個份上,擇日不如撞日,便是今天吧!你立時去傳信,把能調動的都調動起來,尤其是北城兵馬司,務必要設法把順天府的人拖在銀錠橋之外!」

「那錦衣衛……」

「錦衣衛就不要指望了!歐陽行竟然會因為淮王請託,就暴露了百通車馬行那個最要緊的地方,他是想著從龍之功想瘋了,把自己也一塊陷進了大牢里!錦衣衛后街附近那幾個鋪子的人讓他們動起來,關鍵時刻,只要能在社稷壇承天門鬧將起來,也足以震動大局!還有,晉王府,宜興郡主別院,這兩個地方都牢牢看住,若是要緊關頭,許他們臨機決斷!」

「是!」

等到那婦人離去,龍泉庵主方才緩緩坐了下來,右手又不自覺地摩挲著臂上那隻鐵環,眼神漸漸溫柔了下來,彷彿是隔著遙遠的時光,又觸摸到了那個送給她此物的男人。良久,待聽得有人躡手躡腳進來的聲音,她才抬起頭,臉色又恢複了一貫的古井無波。

「庵主,剛剛得到消息,說是那位林御醫回宮之後就被皇帝召見,之後才有了這一趟的微服出行。還有,那位海寧縣主看上去沒有大礙,可因為稟賦脆弱,頭上之前就受過重擊,興許子嗣上有礙。」

「是么?」龍泉庵主嘴角微微挑了挑,旋即不容置疑地說,「我知道了,此事不用再管,你下去預備一下行頭,我要親自去鏡園。」

及至那人退下,她方才抬起頭來看著屋頂,突然展顏笑了,那一抹笑容竟是猶如寒冰融化一般異常動人。良久,她才低聲喃喃自語道:「那麼多年了,你的話終究沒有應驗。江南的人只想著賺錢,受你恩惠的天下百姓更是比誰都健忘,至於那個誓言和你一同開創這大好河山的人,則是埋在陵墓中被萬人稱頌,後代膜拜。只有你,你的真正衣缽早就被人忘了……即便她是你等著的那個人,在皇帝那般的恩寵之下,又怎會在乎你的遺澤?不過我也仁至義盡了,否則若真是下狠手……」

她突然放聲笑了起來,好一陣子才站起身來:「老天有眼,讓我得以從墳墓中爬出來,給了我第二次活路,讓我看看這百多年後的河山!就算這一次我真的敗了,你也不用擔心,你的後人並沒有完全斷絕……這世上有健忘的人,也有一代一代刻骨銘心地記著那段恩怨的人!」

離開了正房,楊進周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這才大步往草堂的方向行去。待到進了門,他方才發現,羅旭已經不在了,只有蕭朗仍站在那裡,從那張臉上絲毫察覺不到剛剛的端倪。他見狀連忙上前行過禮,可才躬下身,上頭就傳來了淡淡的聲音。

「免了。」皇帝突然一推扶手站起身來,旋即開口說道,「時候不早了,所以朕讓紀曦回去了,接下來自有鎮東侯世子護送朕回去。你難得歸來,便好好陪陪你媳婦。」

楊進周看了一眼仍然面無表情,卻對自己微微欠身的蕭朗,卻仍然大感不安。想到剛剛陳瀾對他說過的話,他那劍眉一下子就擰在了一起。

「叔全,天子微服駕幸雖是臣下的榮耀,但萬一有事,卻牽連深廣,不可不慎。更何況,從一開始,你就是皇上一手提拔的,和其他權貴都沒有關聯,就是娘號稱郡主,那威權也都是來自於皇上,到時候有個萬一,斷然只有人落井下石,絕無人開口說情。皇上此行來得突然,怕就怕有人動壞心,我如今沒什麼大礙,你不用管我,絕不能離開皇上左右。」

於是,幾乎在皇帝邁步的一剎那,他一掀袍角突然單膝跪了下來:「臣身為側近,蒙皇上駕幸本宅,斷無在夜深之際讓皇上就這樣回去的道理。無論怎麼說,臣都要帶人親自護衛往北安門!這不但是臣的職責,也是內子的叮囑!」

「是阿瀾的叮囑么?」皇帝腳下微微一頓,隨即自失地搖了搖頭,「朕就該知道,這丫頭就是這麼個執拗多心的性子……只是你身為人夫,也不知道多勸勸她,反倒什麼都聽媳婦的,你呀,也得想想如何不被人說閑話。」

「回稟皇上,內子聰慧機敏,所言當者,臣自然言聽計從,外人言何足為道?」

「好了好了,朕不和你爭。既如此,就依你!」皇帝口裡說著不耐煩的話,但眉眼間卻隱隱流露出了笑意來,旋即又側頭看了看一旁始終不動聲色的蕭朗,突然意味深長地說,「爾父從前在京城時,曾經為朕伴讀了半年,鬥雞遛狗無所不為,旋即就因出鎮奴兒干城而分開了。想不到,如今卻換成了蕭郎你隨行護衛。」

聽到皇帝不再叫自己為鎮東侯世子,而是換了這樣一個親昵的稱呼,蕭朗的面色終於有了些變化,卻只是垂頭應是。而等到楊進周和蕭朗並肩跟著皇帝出了草堂的時候,前者卻敏銳地瞧見,那張如冰雪一般白皙的臉上,此時多了幾許古怪的紅色。

當皇帝一行出了鏡園的時候,陳瀾卻沒有如楊進周離開時那樣躺在床上,而是在沁芳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悄悄往惜福居去了一趟。得知江氏已經睡著了,她仍是到床前看了看,這才退了出來,臨走時又囑咐了庄媽媽好生看護。一路回到了怡情館,才走過穿堂,她就看見好些人站在院子里。

「夫人!」

柳姑姑一見著陳瀾就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攙住了胳膊,又摸了摸手,發現陳瀾還記得戴羊皮手套,這才鬆了一口氣,卻仍是嗔怪道:「這麼冷的天,夫人之前又才醒,身體還虛弱著,非急著出去幹什麼,到時候老太太知道了,也必定會怪您禮數太周全,不顧自己的身體,要是皇上知道就更不用說了!」

她一面說一面把陳瀾往裡頭攙,而沁芳見雲姑姑也過了來,自是連忙讓出了另一邊。陳瀾只由得她們去說,口中只是一味嗯啊應付著,待進了屋子,她卻搖頭表示不進西屋,最後就到了東次間的炕上坐了下來。

「夫人,這麼晚了……」

沒等柳姑姑說完,陳瀾就打斷了她的話:「我是睡了一整天,你們是忙活了一整天,不用都在這兒守著。紅螺沁芳芸兒都回房去睡吧,留著長鏑和紅櫻收拾就夠了。雲姑姑柳姑姑也再留一留,我有幾句話想說。」

待見眾人依序留的留,退的退,陳瀾方才看著雲姑姑和柳姑姑說:「今天皇上要來的事情,你們是事先得了訊息?」

「啊……是。」柳姑姑聞聲一震,隨即立時上前,竟是屈膝跪了下來,「是宮中司禮監曲公公派人傳的訊息,又指明了老太太和夫人都受了驚要靜養,不許驚動了,所以奴婢就和雲姐姐一塊商定了,只說是有貴人要來探望,不曾透露實情,甚至還瞞過了老太太……」

聽柳姑姑如此說,雲姑姑立時醒悟過來,慌忙上前也跪了,卻是解釋得異常直白:「夫人,不是奴婢有意欺瞞,只因我們都是從宮裡出來的人,若夫人醒著尚可以悄悄知會一聲,旁的真是不敢違逆司禮監曲公公的吩咐,畢竟咱們出宮時是……是過了司禮監路子的人。」

「你們不用糾結這個。」陳瀾未曾想自己只是想問一問此事可還有什麼隱情,雲姑姑就說了這樣一番掏心窩的話,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就笑道,「今日的事你們做得很好,我並沒有怪責二位的意思。我如今只想知道,皇上此行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安排。」

「這……」柳姑姑和雲姑姑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柳姑姑點了點頭,「曲公公派來的人倒不曾細說,只看那先來的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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