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月落星沉 第三百二十六章 日久天長情深重,姊妹交心逢王侯

早在馬夫人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時,陳瀾就知道,這位自以為是的二嬸必然觸怒了婆婆江氏,而事實果然是如此。此時,眼看馬夫人拂袖而去,她本就不想自討沒趣去送上一程,有了江氏這話,自然就只是站起身做了個樣子。眼見江氏突然歪著靠在了炕椅靠背上,她便走上前去,挨著她坐了下來。

「母親,都是我不該把二嬸引到這兒來的,否則也不至於引您動了氣。」

「多少年了,我就一直最恨那種踩低逢高的秉性!」江氏長嘆一聲,彷彿無意一般拍了拍陳瀾的手,低低地呢喃道,「當年,你公公見罪被貶,之後更是被逐出了家門,那會兒我娘家也曾經派了一個兄弟過來,讓我與他和離。我出身江南望族,是我那太婆婆在時就定下的婚約,自是不願。兄弟便許諾我說,已經給我尋好了另一戶人家。一樣是南方的高門大戶,對方喪了妻室,過去之後便是當家主母,上無婆婆挾制,下無繼子拖累,我那時候還年輕,只要我生下兒子,便絕不會有人敢說我的閑話。」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嘴角流露出了一絲譏誚的苦笑:「乍聽著,一邊是豪富世家,一邊是失了父親歡愛前程黯淡的破落子,兩者自是雲泥之別,可這世上又哪有沒有付出就能得到的東西?我和你公公雖只數年夫妻,可卻不願在他迭遭大變時背棄,於是哪怕娘家要和我決裂,我也不肯改主意。而我還是後來才知道,娘家看中的那個人,妻室之所以早亡,便是因為他好美色狎玩,聲名狼藉卻又性格暴虐,偏生家財豪富,整個江南的生絲買賣,大半都要他過手。我娘家後來從旁支選了個溫柔和順的女子過去,也只不過捱了五六年就死了。」

陳瀾這才知道,為何自己嫁入鏡園已有一月余,卻從未看見過江氏的娘家親戚,甚至連一丁點風聲都不曾聽聞。想來,若只是堅持己見推拒了娘家不願女兒過苦日子的好意,江氏又豈會如現在這般決絕?她不知不覺伸出了另一隻手按在了婆婆的手背上,平緩了一下呼吸說:「您二老當初那般恩愛情重,著實是世間佳話。」

「哪有那許多佳話,過日子也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生起氣來拌嘴吵鬧也不是沒有過,可真正到了最苦的時候,卻還是兩個人彼此扶助才能挺過去……阿瀾,你和全哥如今這般恩愛,我很高興,只望你們一年如此,十年如此,幾十年之後依舊如此!」

「母親,您放心。」

傍晚時分,楊進周不曾回來,只使了人送信回家。而陳衍卻是又不請自來,同時捎來的還有一個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設在外城的整個京師最大車馬行百通車馬行在大清早城門開啟之後,就被官軍團團圍住,繼而再破門而入,搜檢了一兩個時辰之後被全部查封。據說,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被裝上馬車押送到了大理寺的天牢。而京城之中還有好幾處店鋪產業遭到了查封,而領頭的卻不是錦衣衛,而是金吾右衛的一位年輕軍官。此外,姐夫楊進周則是和那位錦衣衛緹帥歐陽行一同被召入宮,據說至今尚未出宮。

面對這一大堆的消息,陳瀾忍不住盯著陳衍直瞅,到最後昂首挺胸的陳衍終於有些扛不住了,遂低了低腦袋說:「老太太說,如今她年紀大了,一天到晚聽這些消息也實在是頭疼,所以那些消息都是到我這兒匯總,我想通報誰就通報誰,她只聽一聲就完了。所以我除了老太太之外,派人去晉王府給晉王妃送了個信,向韓先生和師傅知會了一聲,姐姐這兒就親自來了。至於杜夫人那兒,我怕杜閣老發脾氣說我像耳報神,所以沒敢去。」

「你呀!」

陳瀾忍不住輕輕一彈陳衍的額頭,心裡除了感慨,還有說不出的欣慰。只在弟弟期盼的眼神中,她微微點了點頭:「小弟,你長大了!」

姐弟倆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一個笑得高興,一個笑得得意,那幾乎差不多高的身影在燈光下映照在牆上,恰是顯得絕妙和諧。

這一夜,有的人睡得踏實安心,有的人卻睡得膽戰心驚。次日一大清早的朝會上,一個六部主事和一個都察院御史被當庭拿下,皇帝雖只是語焉不詳地警告了群臣幾句,可這些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幾十年的老少人精,又哪裡會不明白?哪怕連平日話最少的首輔宋一鳴,和杜微方張文翰一塊回值房的時候,忍不住也多說了幾句話。

「《詩經》裡頭那篇碩鼠,果真是一點都不假啊!內宦勾結外官,由是把宮中的東西一樣樣遞到外頭,或由當鋪轉賣,或由車馬行運到江南再高價轉給某些最愛收藏御用之物的豪門世家……要不是皇上要收拾江南局勢,只怕如今那邊也要大動干戈了。」

素來方正的杜微方只是冷笑了一聲:「這些何止是碩鼠,簡直是國蠹!還有錦衣衛……監察別人的錦衣衛竟然連設在外城的總哨都出了問題,這必定不是如今,而是早就出了問題!歐陽行該死,那盧逸雲同樣該死!要是按照我的個性,大理寺挨個審,有牽連的一概嚴懲,也能殺一殺京城這些老大人做官敷衍了事,過日子卻浮華奢侈的風氣!」

張文翰終究沒杜微方這麼崖岸高峻,此時見宋一鳴皺眉頭,便輕咳了一聲說:「皇上如今既是發案下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就是要這三法司發揮起作用來。難得錦衣衛這一回不再派人會鞫,他們三個衙門只要能做出一個好樣子來,日後限制錦衣衛就不會成了一句空話。」

這話說得宋一鳴和杜微方同時點頭,杜微方更是搖頭輕輕嘆息了一聲:「太祖皇帝設錦衣衛,是因為三法司審理案子看朝中功臣大佬的臉色,有礙律法言明,但太宗皇帝即位之後,卻一味擴大錦衣衛的職權……只希望這一回真的能有所限制,唉!」

快到文淵閣時,宋一鳴卻落在了最後面,當兩個比自己年輕,也比自己資淺的同僚踏入內閣直房時,他卻仰頭看了看天。儘管一邊仍是陰沉沉彷彿隨時要下雪的樣子,另一邊卻已經露出了隱隱的光亮,彷彿天氣會隨時變好。

「要限制錦衣衛刺探偵緝的許可權,單單如今這些還不夠!盧逸雲死不足惜,歐陽行敗事有餘……對了,還有楊進周……」

偌大一場風波,波及到的並不單單是幾個正好被人供述出來的倒霉鬼,還有先前已經遭遇重挫的前汝寧伯楊府。楊珪被遣開平,為了族長之事,鄭夫人儘管是使出渾身解數和一眾族老理論,可終究是架不住如今沒了世襲爵位,家底又空空的事實。更讓人難堪的是,親家陽寧侯府那邊馬夫人竟是親自過來,要把陳冰接走,兩邊又是大鬧了一場。於是,當外頭傳來消息,之前宮中竊案要再度重審,極可能楊家還要罪上加罪的時候,她幾乎為之崩潰,再也不接待上門的馬夫人,更不用說四下悄悄串連的楊家十一老爺楊珞,只在外頭奔走。

轉眼就到了臘八,曲永夏太監和成太監尚未從牢里出來,三法司的會鞫也仍然沒個結果,每日里還有新的店鋪人家被查封,錦衣衛則彷彿是一下子失去了往常的風頭,那一座錦衣衛后街越發人影寥寥。京城中雖人心不安,但這臘八終究是大節,不可不過,如佛寺者更是擺出了專門的粥棚,專給窮苦百姓舍臘八粥。

這也是各府行善的時節,從臘月初開始,米糧和各色乾果等等就一車一車地送進了一眾寺廟,因而到了這一天,如護國寺等就特意邀請了各家主人們前來精舍,一則是答謝一年到頭的香火錢,二來也是贈主持開光的佛像念珠等等。由於護國寺主持智永好歹是受過敕封的,除卻皇家的公主郡主之外,其餘的夫人奶奶們多半賞臉光臨,就連為了遮掩派柳姑姑之前去護國寺那一遭,因而特意送了一些糧食和銀錢的陳瀾也得了帖子,思忖片刻最終還是去了。

然而,在竹林精舍中,應付了一群當家的夫人奶奶們,她卻意料之外地遇到了四妹陳灧。見陳灧一身素淡顏色的衣裳,守了禮法又不失得體,而且越過眾人主動上前和她打招呼,眼神中彷彿有些游移,她在含笑見過之後,心裡就有了大約的猜測。

果然,在主持智永露面之後,陳灧隨便拿了一串香木佛珠,緊跟著就立時開口邀約陳瀾去後頭的塔林逛逛。因這一日護國寺外舍粥,寺內全部封閉,以迎候一眾誥命夫人,因此陳瀾忖度不會有外人闖入,便跟著陳灧悄悄退去。待進了寺後那一扇小門,陳灧就吩咐隨行的兩個媽媽只在門前守著,又拉著陳瀾登上了台階,卻絲毫沒顧忌陳瀾身後的柳姑姑和長鏑。

「二姐的事情我就不說了,雖是母親硬是讓我來見你,但使她知道咱們見過,想來也不至於再糾纏我。其實,今次我來護國寺,是因為我家相公。」

陳瀾聞言頓時眉頭一挑:「他?」

「我昨天對他提到收到了護國寺的帖子,他原本對這種事情最不耐煩的,可卻破天荒沒說什麼,反而興緻很好多喝了好幾杯。臨睡前我聽到他嘟囔著三姐夫的名字,又說什麼讓你當初看不起我之類,我就生出了狐疑……」陳灧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好半晌才咬咬牙說,「我設法套問了好一陣子,他迷迷糊糊之間說是從六科廊一個給事中那裡聽到消息,錦衣衛那位歐陽緹帥,還有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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