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月落星沉 第三百二十二章 今非昔比

京城的冬天素來格外冷,白天有太陽的時候還好些,到傍晚太陽落山,那一股子寒意就猶如跗骨之蛆似的纏著人不放,使人離不開有火炕炭盆的屋子。哪怕是身在暖和的屋子裡,陳瀾也能聽到外頭那呼嘯的風聲,再掃一眼炕桌上那今冬黑煤柴炭和銀霜炭等等的用度花費,她不禁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毛。

家裡的火炕都是用煤,而廚房裡的灶台則是用柴炭,再加上取暖的熏籠火盆以及手爐中的上等銀霜炭,一整個冬天的用度就超過四百兩銀子。這還多虧了煤遠遠比炭便宜,否則這筆取暖費只怕是更大。從這一點來說,也多虧了太祖和楚國公這兩位穿越仁兄一力提倡用煤,否則如同明清兩代延續下來,整個京城附近的山早就被砍伐一空了!

「夫人,柳姑姑回來了。」

聞聽此言,陳瀾立時把剛剛那一絲遐想丟到了一邊,點點頭就坐直了身子。不多時,柳姑姑就進了屋子來,屈膝行了禮就說起了今天去護國寺的情形:「今年的天格外冷,入冬至今已經是好幾場雪了,其中有一回一下就是三天,壓塌了東城不少房子,所以護國寺臘月頭一天舍粥,竟是到中午就險些米不夠了。看智永大師的模樣,是希望咱們家也舍些香油錢,或者是乾脆就送些米過去……」

柳姑姑開始說話的時候,陳瀾就沖一旁的紅螺打了個手勢,坐在腳踏上的她立時站起身,一聲不吭地放下手中的賬本就出了門去。這時候,陳瀾方才點了點頭:「雖說母親並不是居士,但這種事情,總應該多少表示表示。明日我會吩咐先送十石米過去,畢竟漕河一封,米價總得應聲而漲。若是過年前的祿米發下來,也不妨勻一些。另外的情形如何?」

前面這話本就只是起個頭,因而柳姑姑立時上前了兩步,緊挨著陳瀾彎下腰來:「幸虧夫人沒去,那位金公公好生糊塗!也不知道是吃了誰一句話驚恐萬分,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服毒自盡,還說什麼以死明志……幸好奴婢見機得快,先用話安撫了他,隨即一巴掌打落了他那毒藥瓶子,又訓斥了他一頓。據他所說,夏公公在御用監的銀錢私帳,還有投獻等等,都是他經手保管,夏公公並未動過。我也只是聽著,沒答應接手那些東西,囑咐他不要再對別人露口風,畢竟如何處置都沒個說法,不急在一時。」

聽柳姑姑詳細解說了一應情由,陳瀾不禁面露讚賞之色:「姑姑做得很不錯,他眼下若是死了,只怕到時候事情會更大,保不準再牽扯出什麼。至於那些私帳,萬萬沒有我們經手的道理。事涉內宦,總得格外謹慎。這樣,明日姑姑代我進宮去向皇貴妃問安,到時候你借著我的口打聽打聽成公公如何,如此心裡也能有個數。」

今天在護國寺經歷了那麼一場,柳姑姑當時舉重若輕,又是巴掌又是甜棗地下去,總算是震懾了那金太監,可回來的路上心裡不免七上八下。此時得了陳瀾讚許,又吩咐自己明日進宮去見皇貴妃,她一驚之後就生出了深深的感動,不免又要跪下,但這一次卻被陳瀾一把拽住,隨即不由自主地挨著炕沿坐了。

「不要再說什麼恩德不恩德的話,你今天還不是給我消解了好大一個麻煩?」陳瀾誠懇地握著柳姑姑的手,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今日我請姑姑去做的事情兇險難知,姑姑卻一口應了,足可見真心。除此之外,前時你和雲姑姑對我一路提點扶助,那奉命而為的一檔子事早就足可抵消了,真正說起來,反而是我虧欠你們不少。我知道你們都是入宮多年,如今這所謂的自由也有限得緊,若是家人親友處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直說就是。這話也勞姑姑帶給雲姑姑,今後的路還長得很,我還望你們能夠一如從前那般待我。」

「夫人……」

皇后那最後大半個月,柳姑姑一直在身邊伺候,那時候就總覺得皇后和陳瀾站在一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這一抹感覺從何而來——這位年紀輕輕的侯門千金,就和曾經的皇后娘娘一樣,聰明機敏,寬容大度。想到這裡,她終究是掙脫了那手,不顧陳瀾攔阻,恭恭敬敬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及至柳姑姑出了屋子,陳瀾才長長吁了一口氣,靠在炕椅靠背上不想起來,手中也自然而然地抱上了那個四四方方的紅緞綉牡丹大引枕。把下巴磕在那柔軟的枕面上,她的眼睛亮得懾人,直到門帘響動,她才抬起了眼瞼。

「夫人,四少爺來了,正在老太太那兒。」

如今鏡園上下統共就老少三個主人,再加上陳衍常來常往,下人口中的稱呼自然而然就少去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親近,久而久之不但省去了陽寧侯府四字,更是連舅字也給省了。陳衍登堂入室非但不用忌諱,江氏更是把其當成了半個兒子一般,常常有好吃的好玩的首先留下一份,就連陳瀾看著也常打趣說婆婆這心不是偏得一星半點。

因這會兒是晚飯時分,陳瀾得信之後,也就罩上一件披風徑直去了惜福居。果然,那邊庄媽媽正在稟報廚房預備的晚飯菜色,見著她只是微一屈膝就繼續自己的話:「……原本這四色菜之外,那邊說,野鴨子湯再等小半個時辰就能好,尚有一塊腌好的鹿肉能切成脯子送上來。再把暖房裡的韭黃擰成汁子拌肉做肉圓入湯,若還要添什麼,請老太太吩咐就是。」

見江氏用徵詢的目光看過來,陳瀾便瞄了一眼笑嘻嘻的陳衍,因笑道:「哪裡還要添什麼,他就是再大的肚子,這些東西下去也能填得差不多了。小四,你自己說說,從上個月到這個月,統共來蹭過多少頓飯?」

「這不是鏡園的飯菜好吃嗎?」看到庄媽媽退了下去,陳衍便嘿嘿笑道,「再說伯母早說了我能隨時來,我又在長身體的時候,恨不得天天都過來蹭飯呢!姐姐你別瞪我,這眼神怪嚇人的,就是家裡老太太也許了我,說只要派人稟報一聲,就是我天天在這兒用了晚飯回去都不打緊,這可是老太太親口說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對質!」

陳瀾何嘗不知道小傢伙這有恃無恐的模樣必然是得了朱氏首肯,可此時聞言仍不免氣結。江氏卻笑呵呵地招手吩咐陳衍過來挨著自己在軟榻上坐了,又看著陳瀾說道:「衍哥兒這是真性情,多一個人也多些熱鬧,更何況今晚上全哥不回來,有他陪著咱們也好。」

「今晚上姐夫不回來?」陳衍還是剛知道這回事,見陳瀾輕輕點頭,他不免歪著頭嘟囔道,「奇怪了,今晚上師兄也不見蹤影,原本還和韓先生約好要去那兒吃晚飯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自打陳瀾知道楊進周和羅旭兩個在籌劃著什麼,對他們的事情就格外敏感,此時當著江氏面上不露,吃飯的時候也一味笑容可掬地看著陳衍狼吞虎咽。可等到飯後江氏由著她帶陳衍出去時,她少不得直接把人帶到了那座荷塘的木橋上,一如上一回待張冰雲那般讓人堵住了木橋的兩邊。

然而,那一次好歹是白天,天上還有太陽,這一回卻是只有一輪新月的夜晚,手中的燈籠雖亮著,可能提供的暖意卻極其有限。因而,陳衍忍不住用腳輕輕跺著腳下的橋板,直到陳瀾漫不經心地說這座橋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他這才訕訕地站定不動了。

「姐,什麼大事要到這地方吹著冷風說?」

「你羅師兄最近可還有讓你跑腿?」

「羅師兄?」陳衍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即搖搖頭說,「師兄說最近沒什麼事用得上我,只讓我跟著韓先生和師傅好好學文學武,其他的都別管……還別說,他最近鬼鬼祟祟的……」

這鬼鬼祟祟四個字自是引起了陳瀾的共鳴。又問了幾句,得知羅旭如今在文淵閣雖站穩了腳跟,三位閣老都頗敬重,但同僚們卻常常排擠他,她不禁在心裡暗嘆了一聲。等到不露痕迹地問了些別的,她正要拉著陳衍往回走的時候,陳衍卻突然岔開了話題。

「對了,姐,昨天二姐回來了。往日里一套新衣都是只穿一季,這一次卻顯然穿了一件去年樣式的衣裳,我依稀聽著一句,汝寧伯夫人……咳咳,就是她婆婆為了堵上家裡的那些窟窿,幾乎把家底都掏空了,又打上了她嫁妝的主意,二姐不肯鬆手,索性把那些上好的金線綢緞衣裳典當了不少,又說自己沒錢。二嬸聽說了氣得倒仰,苦苦在老太太面前說是要讓二姐和二姐夫和離!」

聽到和離這兩個字,陳瀾眼前一下子閃過了那時候陳冰拉著陳灧到自己面前質問的情形——只是短短几個月,當時的金龜婿就變成了如今唯恐甩不掉的牛皮糖了么?

「姐夫如今勢頭好,保不準二嬸求到你頭上,姐你可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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