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敦煌殘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眉老喇嘛

「葉子飄在樹前面,

樹和葉子走散了。

浪花跑在水前面,

水和浪花分散了。

久命走在羽排前,

羽排久命分離了。

久命羽排心相連,

成雙成對情相悅。

走早走遲路相隔,

越隔越遠難相見。

我的心裡只有他,

玉龍山下長等待!」

帳篷里迴響著東巴老司蒼涼幽怨的誦詩聲。

楊林的屍體被放了下來,虛風道長查看了他脖頸上的索溝,默默說道:「與尼朵姑娘的縊痕一模一樣。」

東巴老司長嘆一聲,道:「我就說過的,殉情男女須是成雙成對,尼朵的情人怎會獨活?」

虛風道長思索片刻,對木老司說道:「尼朵和楊林的死表面上是殉情而死,但仍有疑點,你可否詳細的解釋一下東巴殉情習俗之由來,從中或許可以得到啟發。」

東巴老司點點頭,開始敘述了古老納西民族的這一充滿悲愴愛情故事和浸透斑斑淚漬血痕的情殤史。

1723年,清朝在麗江實行「改土歸流」和「以夏變夷」的儒家文化,在傳統習俗與中原漢族截然不同的納西族中推行「三綱五常」以及「三從四德」等禮教,以大清律法強化包辦婚姻制度,形成了「戀愛自由,婚姻不自由」的畸變習俗。成千上萬的納西族年輕情侶沿襲了本族歷史上崇勇尚武、剛直不阿的剽悍民風,重情義不畏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用自己年輕的生命以死抗爭強加給他們的包辦婚姻制度。

迄至1950年新中國廢除封建包辦婚姻制度之前的兩百多年裡,無以數計的納西情侶殉情而死,悲劇幾乎殃及麗江府全境。唯有永寧瀘沽湖周邊納西族的一支「摩梭人」未實行「改土歸流」,從而完整的保留了納西古老的習俗,就是今天的「阿注婚」,即走婚。

光緒《續雲南通志》中也承認道:「滾岩之俗多出麗江府屬的夷民,原因,未婚男女,野合有素,情隆膠漆,伉儷無緣,分袂難已,即私盟合葬,各新冠服,登懸崖之巔,盡日唱酬,飽餐酒已,則雍容就死,攜手結襟,同滾岩下,至粉身碎骨,固所願也。」

每當景色清和,夕陽西落,三三兩兩的青年情侶聯袂相約於深山茂林之中,盛裝艷服,攜榼帶酒,作竟日歡,歡罷雙雙服毒,互相擁抱以離人世,或滾岩或上吊,大有「不自由,勿寧死」之慨,重複演繹著一代又一代浪漫凄美的悲劇。

殉情不是簡單的自殺,而是一項極為莊嚴、神聖和洒脫進入「玉龍第三國」的儀式,納西古老的殉情調「游悲」向人們描述了一個理想的世界:聖潔的雪山腳下,有一個遍地開滿鮮花,沒有痛苦和憂愁的地方,在那裡殉情的男女自由的結合,生命永駐。

聽完東巴老司的敘述,眾人默默無語,都被深深的震撼了。

茅大茅二眼眶紅紅,堅定的望著峨嵋老尼,兩人身上頗具納西青年悲壯的殉情風範,此刻就連老尼也沉默不語了。

塔巴林寺得到了楊林殉情而死的消息,明月堪布等人匆匆趕來,俱自唏噓不已,遂命人將其屍體抬回寺內與尼朵一同超度。

帳篷內,虛風道長疑惑的說道:「一般人死後三十分鐘到兩個小時之內開始僵硬,看屍體的硬化程度,楊林應該是在午夜凌晨前後弔死的,此刻除了費叔的帳篷以外,其他都空無一人。」

「楊林是在貧尼勸說之下於午夜時分離寺的,想不到竟然也殉情而去。」明月嘆息不已的離去了。

「喵嗚……」媚娘見到二丫欣喜的大叫起來。

二丫驚訝的發現是媚娘,上前一把將其緊緊的抱在了懷裡,忙向薛道禪打聽有良的下落。

「我們從《敦煌夜魘圖》中出來後,他要去京城尋你,飛機上禁止攜帶寵物,於是我就把媚娘一同帶上了衡山。有良若打電話回藏經閣,那兒已留話讓其儘快趕來塔巴林寺。」薛道禪說道。

「薛郎,你終於出來了。」小月動容的上前拉住薛道禪的手,濃濃之情溢於言表。

「薛先生,黃老魘今在何處?」楚大師皺著眉頭問。

「嘻嘻,黃老魘這個老淫棍,他借董貴妃之體將反噬的老陽之氣都倒騰出去了,」薛道禪尖聲尖氣的笑了起來,「然後卻獨自鑽入戈壁黃沙里先跑了。」

「黃老魘闖出畫軸的地方是在木里大寺,至今下落不明。」古空禪師說。

「楚大師,朱寒生的鞋子會不會就是他給偷走了?」衛道長疑惑道。

「黃老魘儘管平生殺人如麻,但卻不至於偷偷摸摸的,何況其已經恢複了功力,根本無需懼怕我們,所以應該不是他。」楚大師分析說。

「薛先生,你們幾個人困在畫里,二丫和小月姑娘千里迢迢趕來塔巴林寺,是想請隱居藍月亮谷中的高人出手解救,結果卻無法找到虛空通道。明月堪布提供了一雙隱居谷中的神醫朱寒生穿過的膠鞋,楚大師準備由豬堅強憑嗅覺去尋找入口,不料鞋都被人暗中劫走,還死了尼朵和楊林兩個人。」虛風道長大致介紹了一下情況。

薛道禪聽完默默思索了片刻,緩緩說道:「暗中盜鞋之人存在有兩種可能性,一是達到破壞你們的尋谷計畫,二是自己要利用此鞋去尋找藍月亮谷。不過,既然輕易的便可以拿到鞋,就根本沒必要下手殺死兩個無關緊要的人,這樣反而會引起大家的警覺,這一點解釋不通。」

「他倆是殉情而死的,你們要找的藍月亮谷其實就是東巴人世代苦苦尋覓的『香巴拉』,那些殉情男女嚮往的靈域凈土『玉龍第三國』。」木老司頗為肯定。

此刻,茅大茅二面面相覷,心有靈犀的突然說道:「未必,『玉龍第三國』既然是歡迎大家去的,幹嘛『守護神』還要阻止我們前往呢?」

「是啊,兩位師兄言之有理。」老尼在一旁幫腔。

「『玉龍第三國』歡迎的是死人。」東巴老司正色道。

二丫拽薛道禪到了一邊,詢問有關闖出《敦煌夜魘圖》的經過。

因有良已經交代過,其與董貴妃合體之事要絕對的保守密秘,所以薛道禪避開了那一段,只說是大家純屬碰巧從「西域之門」的古井中闖了出來。

東巴老司見沒人理他,感到索然寡味,於是走出帳篷來到了松林小窩棚前,此刻天已大亮,林中瀰漫著一層靜謐的白色霧靄,他默默的望著尼朵弔死的那株歪脖松樹,禁不住的流下淚來。

當時自己雖然嚴厲的責問了尼朵,但並未怨恨她,楚大師以「茅山噬骨散」相脅,他能夠理解戀愛中的女人對容貌是何等的在意。對於西南夷最年輕的女巫,木老司曾悉心予以栽培,希望她將來能夠繼承自己的衣缽,可是尼朵竟然為一個微不足道的漢人而殉情,簡直太不值得了,好在楊林那傢伙還算是重情義之人,遵照了納西習俗殉情而去,尼朵也不至於孤零零的一個人上路。

東巴老司正尋思之間,忽見林中霧氣中隱約有紅衣一閃,不由得心裡就是一動,於是緊忙追尋而去。穿過大片的黑松樹林,霧氣漸消,清晨的陽光下,一位紅衣老喇嘛背對著他負手而立。

「扎西上師?」木老司愕然道。

那人轉過身來,一對白色長眉在晨風中微拂,正是木里大寺中身份最為神秘的扎西老喇嘛。

「木老司,老衲有事找你。」扎西老喇嘛淡淡說道。

「上師請講。」木老司心中猜測他怎麼會出現在塔巴林寺附近。

「康巴藏區百多年來相對平靜,屍妖等都極少出現,如今一幅《敦煌夜魘圖》竟然引來眾多異類,恐怕從此再無寧日。」

「眾多異類?」

「不錯,單是那頭豬妖功力已是不弱,而自稱清朝順治皇帝的那隻千年大魘,康巴藏區則無人能敵。這幅圖甚是不吉,說不定裡面還藏有其他古怪,所以應該即刻毀去。」

「上師,你也知道那頭豬妖?」木老司詫異道。

「是啊,若不是那老和尚出手,你木老司還有命么?」

木老司面色一紅,尷尬的說道:「我與那豬妖交手的時候,曾以青銅鏡照了牠,裡面的影像竟然是一個長著巨大陽具的男人,樣貌與那位名叫『費叔』的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扎西老喇嘛聞言隨即警覺了起來,白色長眉緊鎖,半晌未吭聲。「木老司,那幅畫在哪兒?」許久,他問道。

「塔巴林寺,在一個名叫『二丫』的女孩兒手裡。」

「你可以將畫軸盜出來交給老衲么?」

木老司點頭應允了,試探著問道:「上師,朱寒生的那兩隻鞋子是你拿走的吧?」

「不錯,正是老衲,」扎西老喇嘛說著從懷中掏出那雙膠鞋嘿嘿兩聲,「這鞋的主人原來是雙汗腳,那臭味兒至今都不散。」

木老司凝視著他遲疑的說:「那麼尼朵和楊林莫非不是殉情而死?」

「他倆是被人謀殺的。」白眉老喇嘛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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