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目玉琀 第四十三章 辯經法會

來自京城白雲觀的全真教的道士們個個生得人高馬大,一口的京腔嗓門洪亮,相比常道觀正一道的道士則語音雜亂無章,四川話、江西方言以及不會捲舌的粵語普通話等讓人聽著實在是費勁兒。他們兩方開始時還引經據典爭辯內外丹修行之長短,後來講起正一道有家室的問題,進而演變成了南北方人優劣之爭。場面激烈,火藥味兒漸濃,連香客也分成了南北兩派相互指責起來,宗教局的那些領導們笑而不語做壁上觀,只是急壞了無塵子老道長,可是說了也沒人聽,兩派仍舊吵個不停,吐沫星子滿天飛。

「都給我住口!」薛先生實在受不了了,遂拍案而起,嗓音雖不很大但穿透力極強,大殿內的爭吵聲慢慢平息下來,最後鴉雀無聲,人們的目光驚訝望向了這個藏藍色中山裝的男人,不知道是何來路。

「哼,都是窩裡斗,幾千年來沒有絲毫改變,」薛先生的那股勁兒又上來了,怒斥道,「南方北方,南人北人,難道不都是中國人么?什麼叫『炎黃子孫』?炎帝和黃帝本就是中原兩兄弟,卻勢同水火不共戴天,直殺得天崩地裂血流成河。炎帝敗了跑到南方,子孫和部下繁衍為『南蠻』,成了今天的南方人。而黃帝一夥兒則佔據了中原黃土地,以正統自居,就是現在的北方人。你們本是來青城山辯經的,結果卻變成了南北方之爭,那麼好,薛某今天就評一下南人北人孰優孰劣。」

人群中竊竊私語起來,不知道這是個什麼人物,連台上的宗教局領導們也都面面相覷,不明就裡。

薛先生接著說道:「南方和北方人雖說都是漢族,但骨子裡卻截然不同。首先語言就不一樣,所謂『南腔北調』,北人只講一種方言,即北方話,而南人有多少種方言?粗算一下也有八大方言,就算是同一種好了,如吳越方言,上海同蘇州話就大不一樣,杭州與南京話更是相去甚遠,寧波話和無錫話更是雞同鴨講。在一些交通不便的偏遠地區,隔幾十里或者翻過一座山都口音迥異。閩語嘰哩咕嚕不知說些啥,粵語更是同日語難以區分,而且都有自己獨特的漢字。粵語有九個音調,表現力雖極強,但發音方式有問題,有些音調長期衝擊刺激某處黏膜部位導致病變,因此廣東成為鼻咽癌的高發病區。南人語言的繁複雜陳無法形成大氣候,南京杭州都是好地方,但在那兒建都的王朝不是苦命就短命,說穿了,語言範圍的狹窄無法凝聚廣大地域百姓的趨同感,容易被各個擊破。而北方普通話覆蓋地域遼闊,既好懂也好聽容易學,滿清王朝被推翻之際,國會投票選國語,議員中以粵籍占多數,本擬選廣東話,後經孫中山苦口婆心的勸說,最後才定為北京話。」

此刻,東面的全真教道士們紛紛鼓起掌來,這話說到他們心坎上了。

「其實所謂『普通話』又稱國語、官話,是一種人造語言。北京話只是其基礎,並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居民完全操這樣的方言。中國語言的統一是分兩次完成的,第一次是秦始皇『書同文』,統一文字,第二次才是『字同音』,即統一語言,前後差不多相隔了兩千年。如今,國人幾乎都至少懂得兩種語言:一是普通話,一是地方方言。普通話也有缺憾,它只有陰平、陽平、上聲和去聲四種音調,而省掉了『入』聲。用普通話讀舊體詩,許多音律韻味就要大打折扣,而南方的川、粵、湘、贛以及吳越方言等都保留了『入』聲,南人以方言朗誦舊體詩,就有北人無法領略的意境。不管怎麼說,用一種文字和語言統一漢語,無疑是北方人的功勞。」

「說得太好了,旁徵博引,很有說服力。」有人讚賞道。

「此人很有才華嘛。」國家宗教局的領導對下屬點頭稱讚。

薛先生目光環顧四周,興緻不減的繼續說道:「其次,南北方飲食習慣大相徑庭,北人吃面生得高大,南人食米長得矮小,這是一條區別南方和北方人的重要標準。譬如,歐美白人吃面,故而身軀高大,而同一歐羅巴種族的印度人食米,相對就矮了不少。日本地處北方,但其食米,所以身材同南人就相似。南人說面只能做點心,永遠吃不飽,北人則認為大米不頂餓,所以有『三十里米糕,四十裡面』之說。北人喜歡大塊肉大碗酒,南人則要把肉切得細細的,炒得嫩嫩的,煨得爛爛的,幾天不吃青葉子菜就屙不出屎來,北人無所謂,光吃肉也照屙不誤。南人喜食香蔥,北人獨愛大蒜,南人吃泡菜,北人吃鹹菜,南人品茶花樣繁多,北人只牛飲一種茉莉花茶,殊不知那是花香非茶香,是南方茶商騙他們的。北人吃的簡單崇尚簡樸,與地域氣候物產貧瘠有關,南人食得精緻華美喜好奢侈。北人洗澡稱搓泥,要積出泥一樣的肥垢才去搓一次,南人叫沖涼,一冒汗就去沖。南人困床,北人睡炕,來了客人都往炕上請,客人留宿與主人一大家子濟濟一炕,南人從不這樣,會睡不踏實的。不過改革開放以來,南床逐步統一北炕,再也不會動不動就請客人上床了。」

薛先生的一番話惹得大殿內的人們哄堂大笑,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再說點吧,還沒聽夠呢。」有人高聲叫喊著。

國家宗教局那位領導再一次的對下屬說:「看看,人家這才是做了深入調查研究嘛,透徹,貼切,幽默,有生活,你們要好好向人家學習,切實努力的改變工作作風。」

薛先生得意洋洋的環顧一周,繼續侃侃而談:「從音樂上來分南北也不一樣,北方唱戲熱鬧喧天,如秦腔簡直就是吼出來的,而南戲抑揚頓挫一唱三嘆,像黃梅戲、花鼓戲等。北劇講究真功夫,適合演帝王將相歷史劇,南戲玩弄小情調,更適合才子佳人和民間傳奇。北劇藝術的代表是京劇,特點是男人扮女人,南戲的代表是越劇,女人扮男人。北方女人唱京韻大鼓,也能唱出一股英雄豪氣,南方男人唱評彈,居然咿咿呀呀一副娘娘腔。北人唱歌是燕趙悲歌,蒼涼、悲壯、激越、凝重、悠遠,南人唱歌時輕快、玲瓏、婉轉、親切、凄惻。北人『身大力不虧』,有點笨,南人雖小但靈活,智商普遍要高一些。漢以後,五胡亂華,唐末五代安史之亂,藩鎮之亂都是在北面,又有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與契丹,開啟北大門,致使後來外族頻頻入侵中原建立遼金各國。北人與外族之間長期征伐、臣服融合了血緣與文化,也就漸漸的看淡了所謂民族氣節和愛國情操,管他誰當皇帝呢,少不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就行。

南人則有血性得多,『祖國大好河山寸土不讓』,打不贏也要打,南宋朝一百五十年,都是在復國主義的仇恨與亡國的憂思中度過的。要是換了北人早把這國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誰還管你是哪家的王師,別打擾自己的安生日子就行了。」

這話一出,殿內立刻又分為了兩派,互相指責攻擊了起來。

「北方人就是漢奸多,日本鬼子侵略中國的時候,都是我們南方人在拚命抵抗。」西面的道士和香客叫道,口音亂七八糟各異。

東面的聲音就整齊劃一得多了,兩方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說我們北方人沒有血性,這太不公平了。」全真教的道士和北方香客鼓噪起來。

薛先生淡淡一笑:說道:「中國的跪拜磕頭禮就是北方人最先搞起來的。」

「你有什麼憑據?」

薛先生冷笑一聲:「當年秦王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事變』,殺了兩個哥哥,他父親李淵即驚且懼又悲傷,李世民就跪下來伏著吮吸父親的乳頭,這是古鮮卑族的遺風,表示不忘父母的養育之恩。鮮卑族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這種禮節是模仿牛羊駝鹿雙膝跪地接受哺乳的姿勢,後來漸漸蔚成風氣帶進中原而流傳全國。南宋文天祥被元軍俘虜拒不下跪,理由就是下跪是北方人的禮節,南方沒這規矩。」

全真教的道士們面面相覷,這段歷史從來沒聽說過,所以也無從反駁。

「還有,歷史上摧殘婦女的裹小腳運動也是北方男人的另一噁心發明。」薛先生再來一擊。

「胡說,怎麼可能?」

「我們不信。」

「哈哈,」薛先生大笑不已,說道,「南方酷熱潮濕,怎麼會動裹腳這種念頭?還不半天就漚臭了……」

殿內的南方人都禁不住莞爾,國家宗教局的那位領導笑過之後,悄聲鄭重其事的吩咐道:「此人思路機敏,知識淵博,口齒伶俐,了解一下是什麼來路,國家宗教局宣傳方面就奇缺這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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