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大仙

鍾娜不知道被誰喊過來了,尷尬扭頭,看到大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躲在人群中,眼睛卻偷偷瞄向這邊。

我一愣,他不是參加國家隊去了嗎?怎麼現在在家?

我想上前打招呼,卻被鍾娜抱住:「你混蛋!」

我在心裡罵,麻痹的,我哪混蛋了……當然這只是下意識的想法,嘆口氣對她說:「大仙喊你來的?」

鍾娜含淚,仰著腦袋看我,然後點頭。

這小子有空把鍾娜喊來,說明他可能一早就知道我回來了,以他的性格,怎麼不來見我?

我準備上去打招呼,鍾娜扯著我的衣裳,小聲說:「大仙腿摔斷了……」

「什麼?!」我喊出來,快步撥開人群,準備拉大仙問問情況。

這小子竟然見勢不妙,偷偷往外跑,可他個子高的嚇人,哪裡能「偷偷」跑出去?

我喊:「你大爺的給我站住!」兩步追上,才發現大仙跑起來一瘸一拐。

他被我一把扯住,扭過腦袋不說話,連視線都不敢與我相對。

我問他怎麼了。

他沉默。

鍾娜追上來,扯住我衣角,都快哭出來:「進屋說……」

我拉著大仙進屋的時候,葉子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狗日的,老子都說了,參加不了國家隊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非要個什麼自尊心!讓蔣娃子好好說說你!」

關上門,我讓他坐下,他腿明顯有些問題,一隻腿並不是那麼自然。

我問了半天,他還是一句話不說。

我急了,罵;「你大爺的,老子明天就走,你一句話都不說?」

大仙還沒回答,鍾娜就先扯著我,問:「你明天就走啊……」

這話當然是騙人的,但我點頭:「明天就走,看到大仙這不成器的樣子,心裡不舒服!」

屋內一陣沉默,我氣的直喘氣,大仙看到我竟然只敢遠遠觀望,他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兄弟?當年一聲不吭背井離鄉是我的錯,但我還是回來了啊。

鍾娜咬著嘴巴盯著我不說話。

大仙坐在板凳上,偏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良久之後,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他才開口:「和人打架,腿被人打斷了,後來被省隊開除,我覺得沒臉再見你們了……」

我氣的跳腳:「這有什麼?你就是出去搶銀行都還是我兄弟!」

鍾娜扯我衣裳,讓我消氣。

我問大仙他為什麼打架,鬧半天才知道,原來是為了女人。

狠狠啐一口,大仙這人從小自尊心就強,受不得激,記得小時候我們還在上學的時候,為了能看看他奶奶的真本事,我和二狗隨便一激,他就翹課帶我們回村。

不僅僅是這次,許多次情況都是,誰說他不行,他就跟誰急。

想通這點,我明白了他為什麼覺得沒臉見人,當年教練找上門,說他可以加入省隊,再加入國家隊為國爭光的時候,全村的焦點都集中在他身上,結果他突然為了女人打架,腿被打斷無法完全治好,被省隊踢出門,以大仙超強的自尊心,當然無法接受這個。

聽到這個,我更加氣憤。對其他人或許不會這樣,但大仙和我是發小,見他這樣沒出息,我氣不打一處來。

想了想,給他說了我獨身去重慶那段時間的事情。

「大仙同志,你振作點!」我坐下,一本正經說,「你知道我這兩年去哪了嗎?」

大仙和鍾娜都一愣,齊齊看著我:「去哪了?」

「師傅走後,我心裡堵著什麼東西釋放不出,那時候我特難受,時常想,如果我能多和師傅說會話,如果我能多發現一點師傅的不適,如果我能多理解師傅一點,後果會不會不一樣?」

「那時候我總在自責,想不通,決定一個人出去過過苦日子,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後來我去了四川一個小城,下了火車茫然不知道去哪。那時候我身無分文,捨不得多花錢坐車,就一路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找住的地方,整整走了一天,才找到一個城中村,在裡邊租了個廉價房。」我盯著大仙的眼睛,從他眼裡看到一絲震撼。

「我租的房子很簡陋也倒罷了,廁所就是水泥壘成的一個小隔間,跟卧室在一起,一到夏天,那味道能熏死人。」

「那時候我剛到小城,身上僅有的五百塊全押給了房東,沒錢吃飯,餓著肚子到處找工作,實在餓的不行,就灌一口涼水。後來餓的快死了,就去垃圾堆翻東西吃,早上去撿人家剩下的早點吃。那時候我就知道了,尊嚴是什麼?尊嚴是個屁!」

「大老爺們,就該果果短短,該捨棄的東西就捨棄,能好好活著,就是尊嚴!你說你整天在這兒傷春悲秋,瑟瑟縮縮不敢跟人說話,怕人嘲笑是個什麼事?老子在早點攤上,被十幾個人圍觀,還搶著去喝別人吃剩下的米粉湯時候,你知道那感覺嗎?」

大仙愣了愣,小聲說:「蔣娃子……」

「你別喊我!老子不認識你!你大爺的,你這樣就跟被人扯了肚兜躲在家裡的娘們,你越是這樣,就越沒人看得起你!」我吼,腦子裡全是從小到大和大仙他們在一起的事情。

「蔣三正……」鍾娜喊我,「你別說了……」

我甩開他,瞪著大仙:「我說你這人還真是,就是腿斷了,再當不成運動員那種高難度的職業了。可等你把傷養好,還不是生精虎猛的漢子一條?」我捏了捏大仙的胳膊,「你看你這胳膊,肌肉這麼結實,你看你個子,長得都快告我兩個頭了,你說說看,誰敢瞧不起你?」

注意到大仙眼眶紅紅,我甩了袖子,其實剛才那番話不僅是對大仙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這不僅是對這兩年生活的總結,也是對自己一種鼓勵。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辦法真正面對師傅的死,可現在我知道了,人生總有那麼些波瀾起伏,該來的總會來,你躲也沒用。

「蔣娃子,操你大爺的!老子今天喝死你!」大仙抹淚罵。

我也抹淚,這兩年沒見,想念的很。

鍾娜在邊上一驚一乍,或許他還沒見過男人之間的友誼都是罵出來的。

「你們和好了?」她問。

我摟著大仙的肩膀,與他齊聲喊:「早好了!」

三人相對狂笑。

大仙卻冷不丁問:「蔣娃子,你對鍾娜什麼感覺?」

我撓了撓腦袋:「啥?」

鍾娜臉一紅,罵:「別說了!快出去,外面人都等著呢!」

我們到外面,一堆人全附耳貼著門,門一開,全呆住,緊接著爆起一陣掌聲:「蔣娃子,剛才講的好!」

我們愣住,這才想起葉老頭家的門是那種非常老的木頭門,極粗糙,記得還是改革開放前,葉老頭自己砍樹,劈成幾塊後拼成的。所以上頭的縫隙非常大,我剛才說話又有些激動,聲音都傳了出去。

怪不得外面一直沒聲的……

老臉一紅,吼:「吃飯吃飯!」

由於葉老頭只做了一桌子菜,但是鄉里鄉親們幾乎全到了,於是大夥也不客氣,全回家自己端來桌椅飯菜,幾個人一拼,吆喝一聲就開吃。

這等場景是我在外漂泊兩年從未見到過的。

大仙解開心結,我也解開心結,鍾娜更是笑眯眯看著我們,當天我們邊吃邊聊,我和他們說我這些年的經過,並把孫姐家的事情講給他們聽,四川工地上的浮屍地涉及到一些隱秘的事情所以並沒有說出來。

只有葉晶不知道怎麼回事,刻意離我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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