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何為妖物 第十章 真正高手在民間

老林子何許人也?

他是個老知青,姓林,真名很少人知道,所以無論老幼都稱他為老林。「子」字是方言尾韻和習慣,不是尊稱,與老子、墨子、孫子、韓非子的子無關。

老林是當年上山下鄉唯一留在這裡的知青,福州人,現在四十來歲,高大強壯,長相兇惡,臉上有一道刀疤。此人脾氣急躁,性格乖張,至今不成家不立業,經常與別人的老婆勾勾搭搭,經常打架鬧事。此外他還是一個絕世老饕,超級吃貨,野豬野兔之類就不用說了,連毒蛇、山鼠、馬蜂窩、天牛幼蟲之類都遭到了他的無情摧殘。

老林剛下鄉時,什麼農活都不會,賺不到工分總是挨餓。他剛好住在我爺爺家,我奶奶是個善良的人,見小夥子餓得可憐,自家雖然也很困難,還是儘可能送些吃的給他,逢年過節請他一桌吃飯,不能眼看著人家的孩子餓死了不是?後來老林在鄉下混出名堂來了,把我奶奶當成了大恩人,早已千百倍回報,如果不是事關我的生死,我奶奶不會請他去做如此危險的事。

周潭之所以推薦老林去,是因為他練過武功,身手矯健,常年在深山中打獵也擅長攀爬,另外他兇狠強悍,殺氣很重,鬼邪不敢近身,是最好的人選。

接著周潭又對我奶奶說了許多話,總而言之他會儘力,但能不能把我救醒,有沒有後遺症都不關他的事,要看我命硬不硬——老神棍就是老神棍,先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

老林最近幾年到處跑,有時一年半載也不見人影,奶奶試著打了一個他留下的電話,第二天他就風風火火趕來了,拍著胸脯說包在他身上。大概是第三天他與我叔叔一起出發了,他從來不拜任何神仙,採藥之前去小廟中祭拜的事要我叔叔去做。

我時而迷糊時而清醒,連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只知道家裡人都在忙著找各種藥材和一些特殊的物品,比如可以罩住整個人的大銅鐘,千年以上的樟腦油,養了十年以上的大公雞,討要四十九家人的大米之類。

村子旁邊有個鳳頭殿,裡面就有一口大銅鐘,我奶奶出面找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老頭商量,憑著點老臉皮還是借到了;村頭有三棵大樟樹,據說唐朝年間就存在了,樹齡超過千年,砍下些樹枝就能熬出樟腦油。這三棵「神樹」經常有人點香祭拜,平時沒人敢碰,但為了救命也只能硬著頭皮去砍了;十年的大公雞雖然罕見,卻也不是絕對沒有,肯花錢還是能買到的……

我再起燃起了希望,卻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陸成山找了那麼多高人都治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老神棍真能治得好?

若干天之後的上午,周潭開壇施法了,在我家大廳畫了大量符文,叫做聚魂陣。聚魂陣中央倒立一口大銅鐘,把我剝光只穿短褲頭放進鍾內,灌進了大量葯湯,還在鐘下面燒火,大有水煮活人之勢,這場面看過《西遊記》的絕不陌生。

對了,當時還有一個周潭的朋友在場,叫吳章雅,是個精通中醫的人,在我身上扎了大量銀針,說是為了把藥力和熱量導入體內。

按照周潭的說法,我是男人,又是童男,乃是陽中之陽;妖狐是妖,又是雌性,為陰中之陰,所以可以藉助時辰、陣法、葯湯、法術的力量壓制妖狐,這是古代陰陽家傳承自上古巫族的秘法,道士們未必會懂……當時他說了很多,我沒聽完整也沒聽懂,我只在乎他和方法有沒有效,而不在乎他的方法有多複雜和神秘。

周潭不停地念咒,畫符,步罡踏斗,念了畫,畫了燒,燒了又再念再畫再燒,足足折騰了半天。沒人知道他具體是在做什麼,只有我媽在旁邊不停喊我的名字叫我回來(喊魂),其他人都在屋外,遠遠阻止行人和大型動物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身上漸漸有了暖意,眼睛睜開了,手腳也能動了。周潭卻如臨大敵,非常緊張,叫我不要動繼續在葯湯里煮著。他穿了一件道袍,手裡拿著桃木劍,看起來有些滑稽,但表情帶著凝重與神聖,倒是與往日所見孔乙己形象大不相同。

我知道我有救了,對他感激崇敬之極,這就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然而好景不長,我突然又覺得身體變冷,變得麻木,連意識也開始迷糊。周潭大驚,連續往我頭頂按了好幾道符,卻沒有什麼效果。他急忙拿起筆畫符,畫的時候好像很吃力,像提著幾十斤重物的樣了,畫完後對著符紙掐指訣念咒語時居然噴出一口血來。

他的血是噴在地上,不是噴在符紙上,所以不是為了增加效力的舌尖血,而是運功聚氣過度受傷了。

他把那張符按在我的頭頂上,用手壓著不停地念咒語,有一股氣息灌頂而入讓我清醒過來,體內那股躁動的陰冷氣息又被壓了下去。

原來我的魂魄重聚的同時,在我身體裡面的妖狐魂魄也同步重聚了,這是必然的,所以陸成山找的許多高人都沒辦法。本來周潭的計畫是聚合一部分魂魄之後,他與妖狐商量,請它放過我,不料妖狐神智沒有完全恢複,就開始憑本能排濟我,想要奪占我的身體。這個時候我的魂魄是很脆弱的,一旦被擠出來就不可能再回到身體裡面了,周潭只好強行鎮壓,但以他的修為很難壓住,只好拚老命了。

我以為這一次成功了,但是周潭的臉色一直很陰沉,他原本蠟黃的臉顯得有些蒼白,有時卻又湧上紅暈……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眼中閃過決絕之色,我頭頂上傳來的氣息猛地增強,身體裡面不安份的氣息全部被壓迫集中到了背部某個地方。

我聽到了周潭連續大喝三次「定」字,聲音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同時他左手掐訣也在我背上連戳了三次,然後又噴出了一口血。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我媽嚇壞了,雖然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看出了事情的嚴重性。

「沒……事。」周潭勉力開口,舉手示意我母親不要過去,他的一隻手還按在我頭頂,在輕輕顫抖,但沒有再注入氣息。

我感覺自己完全活過來了,只是覺得虛弱,銅鐘裡面的葯湯這時感覺很燙,快要把我煮熟了。

這樣過了大約一分鐘,似乎我身體裡面增加了某種能量,感覺沒那麼虛弱了。周潭終於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行了,叫人進來,把他抬出來,咳,咳……」

我早已忍耐不住,立即往外爬,不料手一按到銅鐘上面就被燙得驚叫一聲,葯湯裡面也燙得不敢落腳,心急之下奮力一躍,居然直接跳出來了。

我顧不上重獲新生的驚喜,急忙扶住了周潭,他顯得非常疲憊和虛弱,甚至無力站穩。

我家裡人都是又驚又喜,連聲稱謝,請周潭坐下,我奶奶跪下給他磕頭,我媽跟著跪下,我也只能有樣學樣了。這是救命恩人,等於再生父母,磕幾個頭絕對是應該的。

周潭連忙扶我奶奶起來,連呼折他壽了,我奶奶年紀比他略大,按亂七八糟的輩分他還要叫我奶奶嬸呢!

一家人喜笑顏開,急忙端出剛熬好的雞湯給我和周潭進補,周潭只喝了一點就到我房間里去休息了。我也是該去躺的,可是我都躺了一個多月了,靜極思動,恨不得繞地球跑一圈,哪裡肯去躺?事實上我精神有點小亢奮,排出一堆又黑又臭的東西之後,除了走路有點飄飄然,沒有別的不適。最明顯的感覺就是肚子餓,但是不能多吃,得慢慢讓腸胃緩過勁來。

在親人朋友的關懷和祝賀聲中,一個下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周潭喝了些人蔘雞湯,修息了半天,氣色也好轉了很多,能夠自己走路了。為了感謝他、老林、吳章雅、我叔叔以及給予大力幫助的親友,我媽做了很多菜,搬出了一壇藏了十年的老酒,我媽釀的糯米酒在村裡可是出了名的。

席間眾人都很高興,特別是老林酒到杯乾,豪氣干雲,滔滔不絕講他的光榮歷史,某次打獵遇到怪物,某年與某某人的老婆大戰三百回合不敗,某地有妖怪吃人之類。

我注意到周潭今晚的話不多,眉頭微皺,眼神閃爍,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治好了我,應該很有成就感,很得意才對,即使是想要多些酬勞,也該吹噓他的功勞和付出的代價,為什麼還悶悶不樂呢?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貌似周潭沒有殺死狐狸精,也沒有把它趕出來,那麼狐狸精是不是還在我身體裡面?想到那隻千年老狐狸還在身體裡面,我就像背上有一條蜈蚣在爬,渾身都不對勁。

因為大家都很高興,我不想破壞了良好氣氛,所以忍住了沒有立即當面問周潭,無論如何等吃完飯再悄悄問他。席間我尿急出門,結果又發現了一件讓我非常震驚的事:非常黑暗的地方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與白天色調不一樣而已。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夜視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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