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扇靈傳說 第9節

玉鈴蘭走進內室,看到兩隻白雀在護著魂燈。

「小姐又進他的識海了?」

「是的,鈴蘭姐姐,有半個時辰了。」

兩隻白雀恪盡職守地護著魂燈,那飄忽的紫色火焰搖曳得好似被疾風狠狠地吹著,快要熄滅一樣,他們只能把翅膀湊得更近一些,火焰燒焦了羽毛,炙烤著皮肉,他們也一動不動。

鈴蘭嘆息一聲,摸了摸他們的頭無聲地安慰著,小姐這個人,可真是傷人哪。

此時外面竹枝上綁的風鈴又響作一團。

玉鈴蘭從後門走出去一看,只見黑氣遮天蔽日,明明是白晝,外頭卻要傾下雷霆暴雨一般。那黑氣重到連院內的風鈴都撞響了,若到日落之時,爐中灰都不頂用,只能布結界才能抵禦這戾氣了。

而此時整座九十九橋鎮都亂了,柳非銀眼皮上抹了硃砂,能看到那些黑色戾氣帶著骷髏臉撲進人的眼中。鎮上的人們雙眼赤紅都狀似瘋狂,彼此不需要口角就如同有殺父之仇般打起來。

白鴛鴦和游兒在街上扑打那些黑氣,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柳非銀一路在鎮上的大街小巷中滿頭大汗地奔找,大喊著:「日游神君!辛玖!你們在哪?」

一陣疾風吹過,帶來山中的荼靡花香。

日游神君拉著夜遊神君的衣領,憑空出現在他的面前,揚聲道:「大爺乃日游神君,有求必應!」

辛玖像只遲暮的老龜那樣耷拉著眼皮,明顯是酣睡中被揪起來的,還沒睡醒,拍了拍日游神君的手,抱怨:「你拉我領子幹什麼?這不是還大白天嘛。」

「大白天大白天!要不是你晚上這麼沒用,我怎麼會大白天找你!我自虐狂嗎?大爺看到你的臉就想揍死你!」

日游神君和夜遊神君都打起來的話,整個鎮子都要血流成河了。

柳非銀連忙卡在二人中間勸架:「算了算了。」

日游神君放開他的領子,還在哼哼:「要不是我兄弟給你求情,一定揍死你!」

辛玖無奈地說:「君翡,你不要生氣了,我不睡就是了。」

「……不睡就行了嗎?快想辦法進那女封魂師的宅子里去啊!」君翡指著頭頂那團越聚越大的黑霾,氣急敗壞,「你忘了百年前那次大水嗎?這樣下去我們倆又會被送去贖罪的!贖罪啊!歷劫啊!跟你去歷劫,大爺寧願被流放進浮屠塔啊!」

「歷劫也挺好的,上次也就十幾年吧。」

「你還說!你還說!」君翡氣得又一頓捶他,「你不要臉!你不要臉!」

柳非銀睜大了一雙眼睛,看了看那打呵欠的夜遊神,再去看那個氣得面紅耳赤的日游神君,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他們可不都是有一雙像極了的桃花眼嗎?

「你叫君翡?君子的君,翡翠的翡嗎?」

君翡好奇地問:「我們都結拜成兄弟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你沒說啊。」

「我以為你知道啊。」

這是一筆糊塗賬,柳非銀連忙問:「那你們記得一個叫鈴蘭的扇靈嗎?」

辛玖和君翡面上淡定,心中都炸開了鍋。

一個想的是,我那輩子托生成女孩哭著喊著要嫁給君翡的事被知道了?

另一個想的是,我那輩子哭著喊著要娶托生成女孩兒的辛玖的事被知道了?

天啊,真不想活了!

柳非銀看透了他們所想,堅定點頭說:「我都知道了!君翡啊,我的好兄弟!你想進女封魂師的那個宅子,真的一點都不難。因為我從頭到尾一直幫你背黑鍋啊。」

山路上的燈一盞盞地點燃,入夜後黑氣更盛,竹院中的風鈴亂響成一團,接連碎了幾盞。狂風和戾氣纏繞著呼嘯在竹院上空,被黑壓壓的成群喜鵲阻擋,卻更加猛烈地撞擊著,將風鈴震得更響。

玉鈴蘭進了內室,兩隻白雀已經精疲力盡,臉色都是慘白的。

「小姐還沒出來嗎?」

「沒有,家主迷失了。」

玉鈴蘭急道:「你們燃著魂燈,小姐總能看到回來的路,怎麼會被困住?」

白雀虛弱地答道:「魂燈點著,這個人雖困不住家主,但他很聰明,在識海中用了障眼法,家主看不透,所以在繞圈子耽誤了回來的時辰。」

這九十九橋鎮所有的戾氣都是風寥寥帶來的,如此重的戾氣已渾濁如黑霾,卻是風寥寥一人作的孽。這些年她做了風綺一族的家主,威震一方,也作惡一方。不少妖、靈與人因為風寥寥而生出了怨恨。之前在雲塘鎮,風綺家周遭布置了龐大的結界,將這些怨氣死死地壓制著,怨氣久而不散越積越多,變成了黑壓壓的戾氣。這戾氣沒有五官也沒有思想,只追隨著風寥寥的氣息,伺機將她撕成碎片。

風寥寥為了得到白清明才來到這裡,玉鈴蘭之事不過是順勢而為,給了她肉身,已經足夠她感激了。可如今玉鈴蘭不知道風寥寥到底什麼時候能出來,院牆外的爐中灰最多也只能撐到子夜。

玉鈴蘭正心急火燎地在室內踱步。

一隻喜鵲飛進來,落在地上滾成個傷痕纍纍的少女:「鈴蘭姐姐,夜遊神君尋來了,在後門破了個風口,在門外叫陣呢。」

聽到是這邊地界的夜遊神,玉鈴蘭反而鬆了口氣:「既是夜遊神君,我們倒是不用怕了,主人不邀請,他們神君不得入戶,不入戶也就奈何不得小姐了……輕輕,你們還撐得住嗎?」

那喜鵲妖跪在地上片刻,便氤氳出一攤血跡,她勉強笑了笑:「鈴蘭姐姐放心吧,我們喜鵲是報喜鳥,才不會讓家主失望呢。」說著拍拍翅膀化作喜鵲,鳴叫幾聲,呼朋引伴地沖向半空中,繼續阻擋戾氣入侵家宅。

「是不是風口破小了?」柳非銀拿著根空心的草桿蹲在門口,對著那條灰線又吹了兩下,「別是他們還沒發現,還是吹大一些吧。」

君翡想了想也是,跟著他一起吹。

辛玖看他們蹲在地上一起吹灰的樣子,果然像兄弟兩個。

此時門內傳來環佩叮咚和細碎的腳步聲,隨著門打開,門內清冽的竹息席捲而出,君翡和柳非銀沒防備差點被氣流掀飛,被早已防備的辛玖牢牢地抓住。

一排提著燈的美貌侍女魚貫而出,身後玉鈴蘭手指擎著煙袋姍姍而來,身姿優雅好似暗河中的錦鯉,靠在門邊悠悠然地吞雲吐霧。

辛玖看著那些侍女,很想上去摸摸,就真的上去摸了摸,一不小心用力過猛,那侍女的臉上被戳了個窟窿,裡面竟是空的。

「你們活生生的人,竟用這麼多紙糊的人俑侍候,好折壽呀。」辛玖慢吞吞地說,「你們為了抵抗戾氣,想要偷偷耗盡整座白澤嶺的竹息嗎?這山中或許會有修鍊的竹精被耗盡死去。待山神發覺之時,白澤嶺會幾百年到上千年都長不出竹子,山神也會遭到天譴,說不定承受不住過重的雷刑就消亡了。這樣會生更多戾氣,周而復始罷了。你家主人作惡已久,終會自作自受。」

玉鈴蘭微微笑著,煙斗在門框上磕了一磕:「那又怎樣呢?任神君有通天的本事,也進不了這個門。」

「扇靈,你在助紂為孽。」

「我們扇靈無善惡之分,不過是看家護院的小人物,主人是善,我們便為善。主人為惡,我們便為惡。」

「恐怕未必吧,扇靈,你沒有因為一己之私,手上沾過鮮血嗎?」

玉鈴蘭一怔,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夜遊神君,陌生的臉半垂著眼皮有些懶洋洋的眼神,卻莫名讓她覺得烈焰灼灼。

辛玖指了指心臟的地方:「老朽辛玖,歷劫那一世短短十六年,是在你的教唆下,你的主人把刀子插進了老朽的心口。」

「當年曆劫,我救了你兩次,沒想到今日再見卻是這樣難堪的局面。」一直和柳非銀站在暗處的白衣神君上前一步,走進光源里,雖沒有在笑,眼神還因憤怒而閃著灼灼的光芒,卻沾染了世間的桃花色,「扇靈,強求非福。」

他這哪裡是什麼桃花緣,分明是欠下的桃花債。

好似有千斤砸在胸口,她腦中嗡嗡作響,只覺得天旋地轉,若不是扶著門,險些要站立不穩。

她竟認錯了人。

君翡走到她面前,已不是她記憶中那個眼神純凈的少年。他是神君,周身旋繞著山水靈光,二人之間只隔著一條門檻,卻如同隔著高山大海,遙不可及,也高不可攀。

君翡說:「扇靈,我和柳非銀除了眼睛,沒有一處相像,因為你對我並不是用情至深,那是一種和愛戀類似的情感。就像世人喜歡一把扇子,平日里細細把玩,愛不釋手。若是被人搶走,會覺得不甘,也僅僅是不甘。」

「不甘?」

「不甘一點點累積便成了瘋狂的佔有慾。」君翡同情地看著她,「扇靈不諳世事,善惡是非都不分,怎麼懂得愛呢?」

鈴蘭混亂地搖頭:「我喜歡你的眼睛。我喜歡看你笑。」

君翡說:「你不是也喜歡柳非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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