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線相思 第15節

而此時的柏溪在狂奔的馬上,看到了自己腰間斑駁的血手印,一瞬間,他慌得忘了所有的事,拉起韁繩。馬猛地翹起前蹄咆哮,將他摔入身邊奔流不息的激流中。

小鶴,小鶴。

明明這一線相思是假的,可這假和真之間為何沒有分別。如果假的這麼像真的,那真的是不是也能成為假的。

說不定愛一個人,原本就是一場虛幻。

可是他直到現在才明白,情不知所起,或情知所起,在一起時,早已沒分別了。

柏溪心灰意冷,他放棄了掙扎,冰冷的水灌入他的口鼻,身體慢慢地沉入水中。

柳非銀在亂流中抓住了那隻手,只聽到「叮鈴」一聲脆脆的聲響,洶湧的水在逆流,好似時光在紛紛倒退。柳非銀猛地驚覺,自己手中成年男子的手已經變成了小小的軟軟的一團。

渾濁的江水靜止下來,頭頂是月亮搖曳的粼粼波光,一艘大船的陰影投下來,長長的水草中浮動著熒光,照亮了他們。小小的柏溪沉在水底,一點掙扎的意思都沒有。柳非銀握著他的小手,隱約明白自己在一瞬間又打通了時間的通道,回到了更早的時候。怪不得柏溪把他當做神仙,原來一切已註定發生。

水草吐出的氣泡裹住了柳非銀和小柏溪,小柏溪看著他,暗紅色的瞳中沒有一絲害怕:「你是神仙嗎?」

「我……我是。」柳非銀指了指頭頂,「你怎麼從船上掉下來了?」

小柏溪平靜地說,「是艄公把我推下來的。」

「那你為什麼不掙扎。」

小柏溪不說話,垂下長睫,露出快要哭的神色:「我……我不想去流蒼,我很害怕。」

柳非銀聲音變得柔軟下來,他握住孩子軟弱的雙手,輕聲說:「不要怕,柏溪,你會在九十九橋鎮生活得很好,你會遇到願意守護你的人,等你長大了,你就想辦法回到赤松,做上赤松王。」

「赤松王?」小柏溪完全不懂,「為什麼我要做赤松王?」

「你做上赤松王,才能平息戰火,那樣就不會有人無辜死去,也不會有像你一樣的小皇子與母親分離被送到其他國家給別人做兒子。」

「原來是這樣啊!」小柏溪雙眼暗下來,「所以神仙才來救我的嗎?」

「是的,所以無論多害怕,你都要想辦法活下去。」

柳非銀拖著小柏溪的腰將他送到水面之上,船舷邊奶娘和岳青正在哭,看到孩子冒出頭,急忙伸手把他拖上去。在柳非銀的手離開小柏溪的身體時,一股逆流將他吸進湍急的河水裡,他揮動中,重新握住了柏溪冰涼的手。

在這種激流中抓住一個人已很是吃力,柳非銀察覺到他神思昏沉,已無了求生之欲,大急地在心中呼喊他的名字。

柏溪,你犧牲掉簡靈鶴走到這裡,就是為了要死嗎?!

她還活著,還等著你回到赤松,坐上王位!

柏溪,快醒來!

柳非銀正急著,那沒反應的人,卻陡然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在混亂中柳非銀拼盡全力將柏溪推到了岸邊。而此時,水中的亂流陡然發生了變化,不知哪來的漩渦將柳非銀整個人捲入了亂流中,他頭朝下,像一塊石頭一樣無法動彈地往下沉。

這又是要被卷到哪裡?!

柳非銀正放鬆身體迷糊著,卻看到那不該有光亮的水底蕩漾著太陽的光,一隻手伸進水中,他下意識地握住那隻手,被帶出水面。

柳非銀看了下四周,竟又回到了柳府別院,拉他上來的人也是他家白老闆。

他全身水淋淋的,狼狽不已地咳嗽:「哎喲,本大爺這輩子都不要掉進水裡了。誰要管那個赤松小皇子,早知道小時候就讓他淹死就好啦……我為什麼要鼓勵他活下去做赤松王?我一定是中邪了!清明啊,你都不知道水底下的時空有多混亂……」

他叨念了半天見對方完全沒反應,抬起頭卻看到對方怔怔地看著他,不可置信般。

「清明?」

「……我們分開了多久?」

「一炷香?」

白清明頹然地荒唐地笑了:「一炷香?」他疲憊地坐在地上,扶著額頭苦笑,「是三年啊。」

當日他們分開,一個去護著柏溪,一個去護著簡靈鶴。

白清明救下簡靈鶴以後,便調頭去找柳非銀,卻發現再也找不到人了。他找不到人,也只能回到九十九橋鎮去。別人看不到他,他在小山神的幫助下開始尋找他的蹤跡。

小山神幾乎已經篤定他輾轉迷失在了時空的亂流里,可能再也回不來了。白清明卻不管,只是日復一日地尋找和等待。

在被封起荒廢的柳府別院,只有小山神陪他。

這三年里發生了很多事,重傷的簡靈鶴足足三個月才從鬼門關回來,此時戰事一觸即發,為了保護簡家的聲譽和鎮上的民心安定,柳毅對外宣稱簡靈鶴是被紅月柏溪脅迫,留了她一命,將她禁足。

而後爆發了赤松與流蒼國那不可避免的一場戰事,在那一戰中,謝翎戰死,而後趙槿跳崖而亡。守山軍為了守護百姓,退居後山,簡副將傷重不治而亡,簡家姐弟接過父親的擔子坐鎮後山口,抵抗赤松軍一次次的進攻,全鎮百姓沒有一個死在赤松軍的刀劍之下。

赤松軍佔領了九十九橋鎮長達半年,而後水土不服加上斷糧,終究撤出山鎮,退居山外虎視眈眈。離開時,他們放火燒鎮,卻恰逢傾盆大雨,未能如願。

兩個月前,赤松傳來消息,赤松王駕崩,新王紅月柏溪即位。紅月柏溪下令赤松軍退回遇龍江邊境,遞國書與流蒼帝王,共修兩國百年之好。

白清明看著這世事如流水般一去不回地發生著,可柳非銀也一去不回。

「上古水神八翠澤將自己封印在琥珀里,一覺醒來,六百萬年過去了。」白清明嘆氣,「幸好你三年就回來了,若是六百萬年後,這天地間也早就沒有我了。」

「你就足足等我了我三年嗎?」

白清明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什麼等,反正我也回不去,只能在這裡啊。」

柳非銀無法想像他一個人怎麼度過的這三年,環顧這湖上的庭院,垂在水面的楓樹叢更沉了,湖中錦鯉也肥了一圈,湖心凸起的土丘上,一株枯死的燈籠樹苗,沒有人去管它,它就一直在那裡枯著。

他許久沒說話,這一刻才真正地承認,在白清明有限的人生里,他消失了三年。

柳非銀心中說不出的沮喪,低著頭問:「難道我判斷錯誤了,那對小鴛鴦的宿命該被我弄死才對?」

白清明笑了笑,幫他摘了蝶簪,用軟巾去擦他發上的水:「你現在後悔也晚了,兩隻小鴛鴦,一隻做了赤松王,一隻在守山軍營里練兵。」

他們正說著,一群螢火蟲聚成的蟲燈引路,小山神御風而來,趕路趕得很急,氣喘吁吁,看到柳非銀簡直像是見了鬼一樣,躲在亭子八角的飛檐之上,露出兩隻眼睛心虛地看著他。

柳非銀都以為自己長了三頭六臂,奇怪地問:「你怎麼這麼看我?」

「阿星……怕你生氣。」

「生氣?」柳非銀更奇怪了,「你做了什麼讓我生氣的事嗎?」

「是我把你帶到這裡來的,害你不見了。」

「如果時光迴流,你還會不會把我帶到這裡?」

小山神想了想,還是點了下頭,就算是害得柳非銀三千年回不來,她還是要這麼做。

柳非銀看她愧疚的小臉,釋然地笑了:「你看吧,這可不是什麼偶然,這是必然。既是必然,我也沒理由去怨你。」

小山神這才從屋檐上跳下來,拘謹地躲在白清明旁邊,小手拉住他的袖子,低著頭摳上面的雲紋。

直到白清明問她:「阿星,你剛才慌慌張張的是怎麼了?」

小山神這才想起來,倒是也不急了,慢吞吞地說:「都城中送來了軍令,要柳將軍交出屠殺赤松邊境百姓的主使人,要斬首示眾。」

白清明一愣:「屠村?什麼時候?那又是誰下的令?」

「是兩國和談時,赤松軍已退回了邊境,當時帶兵出去的是簡家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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