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賣傘情緣 第7節

九十九橋鎮地勢處於深山腹地,終年纏綿多雨。

賣傘郎的傘面手繪上十二個月當令花,傘把墜個銅鈴,無比精美風雅,價格也公道,倒是不愁銷路。

幾日後,謝翎從軍中回家一趟,路過拱橋,看一個人盤膝坐在橋上,鋪了一地的竹骨油紙,正在做傘。旁邊一堆人圍著在看,有人提出疑問,他就回答。怎麼選竹子,傘骨又要怎麼做。傘面要怎麼上油,怎麼曝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怕是手把手地把手藝教出去也是可以的。問到最後,倒是路人不好意思了,紛紛掏錢賣傘。

謝翎又看了半天,又被他笑個半死,覺得這個小子簡直是個萬里挑一的妙人。

人散了以後,賣傘郎收拾東西準備去吃點東西,一抬頭,看到橋邊對面謝翎一身戎裝坐在那裡,嘴裡咬著根草,看了他挺久的樣子。

「喂,餓了么?」

賣傘郎說:「餓了。」

謝翎問:「想不想吃魚?」

「我不吃魚。」

「嫌腥?」

「我不會挑魚刺。」

「……」

最後他們還是去吃了魚,九十九橋鎮的魚肥嫩鮮美。謝翎幫他挑刺,看這小子挺坦然地挑一塊吃一塊,老神在在的,倒像是被伺候慣了的樣子。

謝翎忍不住說:「你知道我這雙手殺了多少人?我挑的魚你也敢吃。」

賣傘郎說:「你殺完洗手了嗎?」

「……」

「洗了就行。」

謝翎又是一陣爆笑。

這幾年他心思沉重,加起來都沒這幾天笑得多。

吃完魚,謝翎帶著傘哥兒回了家。這幾日他都借住在別人的柴房裡,雖能遮風擋雨,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謝翎難得回家,一回家還帶了朋友回去,還是個賣傘的貨郎。

謝家在九十九橋鎮是書香門第,到了謝翎這一輩,世道不太平,他和大哥都從了軍。謝翎的父親在朝堂上鐵骨錚錚地站了一輩子,還鄉後也福澤鄉里。只是讀書人骨子裡高人一等,看不大起這些經商的。兒子帶了這樣的朋友回來,不高興倒也沒趕出去。謝翎的母親倒是不介意這些,把人安排下來,又親自送了換洗的衣裳被褥去。

賣傘郎大方地接受了,謝翎的母親看他不卑不亢,禮數周全,是個好孩子,也就不再多操心。

晚上謝翎來找他,手裡拿著烈酒和葯,「幫我換一換藥。」

「都幾日了還沒好?」

謝翎麻利地褪下褲子,是大腿上一道新傷,紗布外透著血。

賣傘郎立刻閉嘴了,昨日萬籟俱寂時,隱約聽到山的另一邊傳來戰鼓之聲。

謝翎解釋說:「昨夜赤松人偷襲……不能讓我娘知道,又要吃不下睡不著。」

謝翎坐在榻上,賣傘郎跪坐在榻下蒲團上默默換藥,燈光給他的眉眼渡上一層朦朧的金。謝翎低頭看他,一時間心裡的哪根弦被撥動一般,滿懷怦怦亂跳,這賣傘郎清秀得像個女子,擾亂了他的心神。謝翎連忙清清嗓子把臉別到一邊。

賣傘郎突然問:「打不過來吧?」

沒頭腦的一句話,謝翎卻明白他在問什麼。赤松國熱血好鬥,流蒼國多出文人雅士,這幾年的戰爭若不是有群山天險為屏障,怕是這九十九橋鎮早就淪為赤松軍的大營了。

謝翎眼中殺意盡顯,仿似承諾般,「打不過來!」

賣傘郎包紮好傷口,仰頭看著他,看他的眼神終於有了不同,抿唇一笑,一雙眉眼好似靜靜的湖水中映了明月,又被點水蜻蜓碰碎了波光。

謝翎又怦怦跳了半天,只覺得眼睛在那臉上再也移不開,什麼都不對了。

第二天謝翎回了軍營。

賣傘郎繼續在鎮上賣傘。

鎮子上依舊太平,進鎮的山道,窄窄的蜿蜒的山口,只能容得下一輛驢車通行,若真的打到鎮上來,那才真的是走投無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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