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賣傘情緣 第6節

上一世,白澤嶺深山處,賣傘郎背著竹筐走在狹窄的羊腸山道中迷了路。

他無頭蒼蠅般到處走,夜色漸濃,遠處是野獸的嚎叫和驚起的鳥雀四下逃竄的聲音。他摸索著前行,看到一掛瀑布下的潭邊有燃起的火光。

賣傘郎走過去,看到篝火邊坐著一個人,火上架著一隻野兔在烤。

那人剛洗過澡的樣子,頭髮濕漉漉地綁在頭頂,甲胄疊放在一邊,赤裸著傷痕遍布的上身,正扯爛了衣料一點點地擦拭右肩皮開肉綻的劍傷。就在賣傘郎離他幾步遠時,他突然抓起身邊長槍,鋒利的槍尖抵在他喉嚨的一寸處。

「你是誰?」

賣傘郎驚駭不已:「……迷途的貨郎。」

那人回頭打量他,他也打量那人,那人生了張斯文俊美的輪廓,一雙眼睛卻好似從頭狼的眼眶中摘出來的,那是從血雨腥風中一路殺過來的人才會有的氣息。

賣傘郎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喉嚨,強裝淡定道:「小人看到篝火才過來的,如有冒犯之處……」

「行了!」那人粗魯地打斷他,把槍放到一邊,「你身上帶傷葯了嗎?」

山中毒蛇猛獸多,又難免風寒發熱之類,出行在外的貨郎都會隨身帶些葯防身。

「帶了。」

那人一伸手:「給我。」

賣傘郎一愣,這人是個軍爺,還是個流氓。賣傘郎拿出葯給他。那人一言不發地拿出葯聞了聞,確定是創傷葯。

「軍爺,您傷在右肩不方便,讓小人幫您吧。」

那人想也不想,把藥包遞了回來,這就是同意的意思。

賣傘郎拿碗取來乾淨的潭水,把一部分藥粉化在水中,先是重新清洗了一下傷口,又拿出隨身的小刀在火上烤了,削去一小部分腐肉。把傷口徹底處理乾淨後,賣傘郎伶俐地上藥,拿出柔軟的白棉布一層層地包紮好。

從頭至尾,二人都沒有說話,那人只是從頭到尾都盯著賣傘郎近在眼前的臉。

賣傘郎還是少年未長成的身姿,五官精緻如美玉,這張臉生為女兒身英氣十足,生為男兒身淑雅俊美,都是極好。

包紮好傷口,賣傘郎重新換了一碗清水,默默坐在篝火的另一邊,從竹筐里拿出烤乾的玉米餅,一點點地掰碎塞進嘴裡,嚼得極慢極文雅。

那人又問:「有沒有鹽巴?」

賣傘郎找出鹽巴遞過去。

「連辣椒粉也帶了?」

賣傘郎把辣椒粉也默默遞過去。

那人拿了在野兔上塗塗抹抹半天,野兔香味四溢,他撕了個腿遞過去,「謝禮。」

賣傘郎看了他一眼,接過兔腿,像個松鼠一樣雙手抱著小口小口地啃。他飯量小,吃了一小半就飽了,從竹筐里拿出油紙包好放回竹筐里,接著再捧起木碗,慢慢喝水。

那人看了他半天,突然「噗嗤」笑出來,而後肩膀止不住地聳動著,接著開始哈哈大笑。

「你這小子,你這小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賣傘郎看他笑成這種爽朗如松的樣子,與那殺神判若兩人,當下也笑了。

這是個不拘小節的兵痞,但信任他這個陌生人,還給他兔腿做謝禮,不壞。

「我叫謝翎,流蒼九十九橋鎮人士,你呢?」

賣傘郎說了名字,笑笑的:「流蒼懷渡縣,小人是個賣傘的,正要去九十九橋鎮,軍爺就叫我傘哥兒吧。」

「好,傘哥兒,你怎麼到這白澤嶺來了?你年紀這麼小,家裡人不擔心嗎?」

「家裡人都沒了,懷渡縣在江邊,也不太平。」

「現在赤松國和我們流蒼國在打仗,軍營就駐紮在山中,兩國交界之處,隨時可淪為戰場,你不該來。」

「到處都打仗,我去哪裡都一樣。赤松一打仗,紫國就封了遇龍河的渡口。」

謝翎想了想,也對,一個小小賣傘郎是拿不到通關文牒的。

「那雁丘國……」

「大漠不下雨的。」

「……哦。」謝翎啞然。

賣傘郎解釋道:「而且我就生在流蒼國,家在這裡,哪裡也不想去。」

謝翎聽了這話,也沉默了,從那堆甲胄里拿出已經削成簪形的木棍,拿出小刀一點點地刻。沉默了半天,謝翎才略沉重地道:「對,你哪裡都不用去,我們流蒼軍隊會守住這裡。這裡是我們的家,我們哪裡都不去。」

接著兩人都無話。

次日清早篝火熄了,只余裊裊殘煙。

謝翎回了軍營。

賣傘郎去了九十九橋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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