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贈我以瓊琚,還君以明珠 第175章

有句話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沈採薇才初到陽和就正好遇見了戎族攻城和彭元帥昏迷。

彭元帥雖早已是沙場老將但到底是年事已高,這次幾番折騰早已是勞累不堪,但他一意挂念戰局,事必躬親。日前敵軍攻城之時,他親自上城督戰,不知怎的卻被混在軍中的姦細射了一箭,姦細雖是被亂刀砍死了,可彭元帥現今都還在躺在床上不醒,隨行的幾個軍醫束手無策,反倒是越拖越危險。

沈採薇一來,就被幾個知情人請去了。

「早聞夫人乃是賀先生的高徒,元帥如今病情垂危,還望夫人能夠去看一看。」因著如今這危急的戰局,那些個昂揚威武的八尺大漢也都紅了臉,只是一臉懇求的看著沈採薇。若說他們有多麼相信沈採薇的醫術那倒也沒有,不過是因為如今情況危急,他們也是實在沒什麼好法子只能夠死馬當活馬醫一醫。

沈採薇自然沒有推卻的道理,微微的點了點頭:「值此之際,正是義不容辭。」她這一路顛簸,此時也來不及休息,只得從袖袋中掏出一瓶葯,先吃了一顆保胎的藥丸,稍稍緩了緩聲氣。

如今城外戎族真是列陣攻城,炮聲和嘶吼聲隱隱約約,可是城中那大將軍府卻依舊是戒備森嚴,五步一崗,沉靜如同寒冰淵底。沈採薇隨著那幾個披著鎖子甲的兵士進了戒備森嚴的府邸,小心的饒了一段路方才進了屋子,見到了躺在屋子裡面的彭元帥和圍在哪裡的一屋子軍醫。

沈採薇也沒理會那些旁人,徑直走了過去,照例的望聞問切之後方才斟酌道:「我有一法能夠暫可一試,只是這法子不過只有五成把握,餘下的還需看元帥本人。」

床邊站著的正是負責彭元帥的隨行軍醫林大夫,他聽到這裡卻是冷哼了一聲:「小娘子還沒學會什麼本事就會說大話了?你這話說得到好聽,五成把握,餘下還需看元帥本人?如今城外戰局危急,若是元帥有個萬一,陽和城怕也守不住,你一個小娘子擔當的起嗎?」

沈採薇只是冷冷的回看了他一眼:「依我所見,元帥初時病情並非如此危急,若非你等畏首畏尾,以至於拖到如今氣血兩虛、傷勢惡化,何至於今日這般需要行險的地步?如今大廈將傾,我雖不才卻也願意戮力一搏,總比你等坐以待斃的好。」

「你,你!」林大夫這一次的隨行軍醫裡面只他的醫術最是高明,平日里那些人見著他都是畢恭畢敬,且他過去又讀過幾年書自覺與那些粗人不同,越發傲氣起來。這回被沈採薇當面駁了面子,他忍不住氣得拂了拂袖,憤憤然的罵了一句,「好好好,我是說不過你!你既有本事,我退位讓賢便是了。」

換句現代話,大概就是:YOU YOU UP!你行你上啊!

沈採薇冷眼旁觀著這人氣沖沖的離開,神色不動:「你們替我準備一些東西,我等會兒給彭元帥施針,刺激穴位,試著能不能將他催醒。若元帥大人意志堅定,能夠維持住清醒意識,之後再用以湯藥溫補,大概能夠撐過這一段時間。」

守在兩邊的幾個護衛見著沈採薇先是幾句話氣走林大夫再是捲袖子拿針灸用具,一時之間差點跟不上這雷厲風行的步驟,只得怔怔的應了一聲。

沈採薇對著他們倒是沒什麼脾氣,只是徐徐的報了一串的藥名,讓人記下後趕緊去快火煎一碗來,自己則是將手中的銀針消毒之後親自動手紮起針來。

她這套針法還是賀先生的獨門絕技,可以短時間內催發人的生機,若是病者體弱昏迷不醒,那就正好可以用上。只是,副作用也很大,若是病者沒有堅定的意志熬不過那種疼痛,那也不過是白費功夫。

這一整套針法坐下來,順序穴位全都不能錯,沈採薇本就奔波勞碌了一整日,從馬車上下來後就連一口水都沒喝過,現下勞神勞力的扎了半套的針,只覺得額上薄汗層層,握著針的手都有些顫了。

她知道自己這狀態是不太好,尤其是腹中還有孩子,不自覺的伸手護住了自己隱隱作痛的腹部,她咬咬牙只得用沒握針的左手取了一顆安胎藥先服下,心中稍定之後立刻就一口氣把接下來的針給扎完了。

大事成了一半,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手一松,銀針就從手上掉下來,差點扎到自己腳上。沈採薇就著邊上的人的攙扶站穩了身子,深深的吸了口氣,穩住聲調,接著問道:「葯好了嗎?」

外頭的護衛端著滾燙的湯藥急匆匆的跑進來,高聲應道:「好了。」抬腳小跑著遞了葯來。

沈採薇讓人把彭元帥扶起來,灌了幾口湯藥進去,這利落的模樣倒是叫一邊的人頗是驚詫:這些日子,彭元帥牙關緊咬,統共也就喝了一些米湯和少許的湯藥,這一回喂葯倒是簡單了許多,顯是剛才施針有了功效。一旁沒走的幾個軍醫不由的心中暗暗咋舌——都說名師出高徒,這李夫人年紀輕輕的倒真說的是上醫術高明了。

沈採薇卻沒有吭聲,默默的候在一邊——若是估計的沒錯,彭元帥大約也快要醒了。

果然,不過片刻,一直昏沉的彭元帥忽而睜開了眼。他目中帶著一絲迷茫之色,隨即便又清醒過來,銳利宛若刀劍的目光掠過屋中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床前滿面驚喜的護衛身上,匆忙問道:「如今戰局如何了?」他一心惦念戰事,自然是不問自己先問戰局。

只是,到底是大病初醒,彭元帥的聲音沙啞而虛弱,隱隱帶著一種寶劍鋒從磨礪出的銳氣。那護衛聽在耳中只覺眼中濕潤卻也不敢耽擱,立刻應道:「自元帥昏迷,戎族那邊得了消息便便日夜叫罵攻城,城中將士亦是擔憂元帥,軍心不定。若元帥再不醒,陽和城怕也要守不住了。」

彭元帥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眼護衛,吃力的伸手把眼前的湯藥一股腦的喝了下去,覺得精神稍好便厲聲道:「還不去取我的甲衣來?」

那護衛哪裡敢應,跪倒在地,苦苦求道:「元帥傷情未愈,還望保重才是。」那甲衣少說也有十多公斤,以彭元帥目下的身體狀況如何支撐的住?

彭元帥卻是虎目一瞪,揚聲呵斥道:「你可知道,戎族鐵蹄之下,我大越多少無辜百姓為之喪命?你可知道,為了奪回這陽和城,前後有多少將士為之浴血捨命?你可知道,如今居庸關下,戎族可汗虎視眈眈就盼著長驅直入,兵臨京都?我等既從軍,自當有保家衛國、馬革裹屍之念,安敢惜身?」

他本就血氣虛弱,這一場話出口,便忍不住低頭咳嗽了起來,胸口包紮傷口的繃帶亦是染了血色——顯然是傷口裂開了。

護衛被彭元帥這一番話說得怔怔,只覺得麵皮發緊,胸口熱血上涌。他不敢再頂嘴,默默然的垂下眼起身去取甲衣,雙手捧著遞給彭元帥。

彭元帥接了甲衣,欣慰的撫了撫那護衛的肩頭,朗聲勉勵道:「我大越數十萬將士,皆有為國捨身之心,何惜一戰?」隨即,他又似想起什麼,轉了頭看了看沈採薇,不無調侃,「還是景行娶了個好媳婦,這一回可是救了我彭某人的性命!」

沈採薇本還是沉默不語,聽到「景行」二字,忽而覺得眼中一熱,咬了咬唇才沉下聲音:「我有一事想問元帥……」

「你放心,他沒死!」不等沈採薇問完,彭元帥已經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她的話,抬手一揮道,「我已讓人整理過那一塊的戰場,確實沒有發現他的屍首。你就算不信我也應當相信景行。以他的身手,既是逃過了一劫,自當平安無事。」

沈採薇這一路走來,心中亦是如此寬慰自己的,此時聽到彭元帥的話,只覺得再也忍不住眼淚,眼睛一紅,咬著牙道:「我,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彭元帥生平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見著沈採薇紅了眼睛,不由的緩了聲音,硬著頭皮道:「這個,景行媳婦,你可有什麼長精神的葯?我這馬上就要上城門,要是半路倒了就不好了。」

沈採薇被彭元帥這話逗得顯些笑出來,想了想還是從懷中取了葯來:「只有半個時辰的效用,而且後患極大,您若要用還需鄭重斟酌。」

彭元帥問:「什麼後患?」

「半個時辰之後,渾身無力,大概要將養三日才能好。」沈採薇認真的應道。

彭元帥卻滿不在乎,豪氣的擺擺手:「怕什麼,現在是先把戎族那些狼崽子打退了再說。三日後的事情三日後再說!」

彭元帥乾脆利落的接了葯服下,立馬換了甲衣帶著護衛往城牆上去,沈採薇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彭元帥的身子本就需要靜養,如今服了虎狼之葯就更需小心。她為人醫者,總也需要跟著去看才放心。

他們一行人匆匆忙忙出了門,倒是叫之前那個一怒之下推門而去的林大夫躊蹴了一下:他本還想擺一擺架子,等著沈採薇來道歉認錯呢。一等二等沒等到人來,只得拉下臉去問了一句,聽到彭元帥帶著沈採薇上城門的消息,只覺得晴天霹靂正好戳在他天靈蓋上,渾身都被打得冒煙。

完了!他呆怔片刻,不由得打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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