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贈我以瓊琚,還君以明珠 第168章 守城(二)

沈採薇心裡想著李景行何時才到,卻不知道李景行那一頭卻也急的很。

夏日多雨,路上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堵了幾日,李景行一算時間就知道是耽擱了。所以,他也沒有像是原先想得那樣直接帶兵回松江城,而是徑直往松江邊上的寧湖島去。

寧湖島離得不遠,早前倭寇圍城的時候就佔了去,因為底盤小、地勢複雜、易守難攻的緣故,幾次派兵去收復都無功而返。雖然顏步清上任以來一直想把邊上的危險給去了,可上頭浙直總督林敘就是個不喜歡動兵的又見那寧湖島上的倭寇還算是「守規矩」,便睜隻眼閉隻眼的把事情給壓下了。

這一次,徐二爺來此壓陣督戰,就是駐紮在寧湖島上。擒賊先擒王,若是能把徐二爺給抓了或是殺了,倭寇群龍無首必是可以一擊而潰。

李景行打定了主意,特意把幾個帶兵的將領叫道船艙裡面,攤開早年李從淵親手繪製的地圖開口道:「路上耽擱了幾日,松江城內必是兵疲人乏,倭寇正是勢強之時,一擊之下怕也無法竟全功。」他頓了頓,語氣不緊不慢,猶如船外平穩的江水,「為今之計,是要先上寧湖島,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如此,既能斷其後路又能滅其士氣。到時候再掉船頭去打倭寇,必能事半功倍。」

領頭的那個榮將軍微微一笑,粗長的眉頭揚了起來:「是這個理。」他在此官銜、資歷和威望最高,故而他一點頭,後面的人也就沒了意見。

得了邊上人的認同,李景行心中稍稍定了定,接著開口道:「寧湖島地勢複雜,潮汐朝退晚漲。若上岸,就必須趕在漲潮之前退回,否則前有敵而後無路,必是死地無疑。所以,若是我們應勢上岸作戰,至多只有半日時間來決定勝負。」他頓了頓,目光望向在場的每一個人,語氣不疾不徐,「諸位若是有心行此計,便當有昔日項王破釜沉舟,再無退路的決心,唯死戰爾。」

榮將軍生的平常無奇,尤顯得有些粗壯,眉間甚至還有一刀淺淺的刀痕,聽到這裡確是朗聲一笑,雙眸定定的望著李景行:「某曾聽人說過一句話『鞠躬盡瘁,夕死無憾』。」

「將軍大義。」李景行抬手一禮,拜過之後才鄭重道,「此計乃是奇襲,可一不可二,必是要畢其功於一役。此行一是要收復寧福島,而是要活捉徐二。」

戎將軍能被吳巡撫當做接班人栽培,跟著李景行來到這裡,自然是知道內中之事的——倭寇能橫行江南,少不了那些和倭寇沆瀣一氣的官員,若是能活捉徐二爺就能把那些敗類也跟著抓出來,如此才能還清明於江南,真正的把海禁給開了,就生民於苦水。

榮將軍心中千絲萬縷,口中卻只是沉沉的一句:「誓不辱命。」男兒一諾,當是千金不移。

他們既是訂了計,便稍稍整頓了一下人馬,等到晨間潮水退去,天際尚餘一二孤星就帶兵乘著小舟上了寧福島。

島上的沙地泡過了一晚上的水,坑坑窪窪,常常是一腳踏入便覺泥濘,極是不易行走。故而,這種戰時,人員緊張,並無多少人留守在此處。

因有魏武王的典故在前頭,李景行一行人都已經自己準備了雜草樹枝,一行士兵們有條不亂的雜草樹枝鋪在地上,一腳一步,竟也算是安然的過了泥地。

只是,這麼一走,足有半個時辰,一路走下來,幾個體弱的士兵都有些吃力了,士氣亦是跟著落了許多,不少人都緩了不少。

眼見著前頭就能看見倭寇在島上建的屋舍,榮將軍心知要鼓舞士氣,領頭在前,握拳大喝道:「大丈夫生於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而今國恥未雪,血仇未報,國土未復,吾等豈能干休?兄弟們,收復國土,為國雪恨,就在今日!」

他們腳下踏著的本就是大越的國土,前面站著的都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結下血仇的倭寇,若不拚命,怕是連自己都對不起。

士兵皆是提了一口氣,隨著榮將軍往前衝去。

李景行就在後面壓陣,令人架了鼓,在後面敲打以激勵士氣,他自己則是提了劍,帶了數十甲衛,徑直往另一個方向去。

狡兔尚有三窟,徐二爺這般狡猾,自然是不好抓的。好在,還有柳於藍為內應。

外頭打的火熱,屋內的徐二爺自然也聽到了聲響。他如今在外頭,本就提著心,好些日子都睡得不甚安穩,一聽到聲響就趕忙爬了起來。叫人來問才知道是越軍來了,且戰況激烈又快要打進來了,更是氣得摔了不少盆盆罐罐,用豐富多彩的寧洲土話把不靠譜的浙直總督林敘給罵了一通。

柳於藍安安靜靜的低著頭,站在邊上,等著徐二爺消氣。

果然,過了半晌,徐二爺平了氣,便令人收拾東西要帶人從密道退出去——倭寇在此島經營已久,有一二密道自然是應該的。

徐二爺疑心重的很又趕時間,來不及叫上其他人,只把幾個下屬都派出去擋著之後便帶了幾個心腹和懷了「兒子」的九姨娘柳於藍下了密道。他擔心柳於藍害怕,特意握了她的手,安慰道:「別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徐家在海道上經營已久,實在不成,我帶你去倭國。山高皇帝遠的,封你個王后也成。」

柳於藍眼中掠過一絲譏諷之色,卻還是溫順的倚在徐二爺身邊,跟著他一起下了密道。密道修得平整,兩邊皆是點了燈,一路走過去又快又平穩,通的是島後的一條小道,出口處已經備了船,本就是早就準備好的退路。

徐二爺帶了一行人匆匆出了密道,就正好碰上了久候的李景行。

李景行抬眉看他,微微一笑,有禮的開口道:「久聞徐二爺威名,不知可否請您隨在下去松江作個客?」

徐二爺眼中閃爍不定,精光內斂,口上只是道:「怕是不太好……」他眼角餘光掃著周邊幾個心腹,心裡不由得提了提:這密道建的隱秘,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現在叫人堵在門口,顯然是邊上幾個人裡面出了姦細。

徐二爺咬咬牙,乾脆抬了手。邊上的心腹都是隨他多年的,哪裡不知道這動作的意思,都提了刀劍往李景行那邊擋著,留了一二人護送徐二爺和柳於藍離開。

李景行拔了劍,劍尖浮光,只是一瞬便見了血。其餘人見他這般劍法都覺心寒膽顫,只是顧著徐二爺,只得不要命的擋在他面前。

兩方人正打得激烈,另一頭卻忽然聽得徐二爺的怒喝聲:「你這是做什麼?」

柳於藍手中拿著一把匕首,正好對著徐二爺的脖頸,微微使力便可以看見血痕。她眉目含笑,笑意溫柔一如三春楊柳,風流婉轉,可是開口的時候聲音卻是沙啞的:「自然是,殺你。」她的嗓子當初本就被徐輕舟給毒啞了,後來李景行把她救出後在外邊遇上個游醫,養好了一點,之後再有徐二爺的珍奇寶物養著,竟是真的能開口說幾句話了。只是,為了降低徐二爺的戒心,她只得一直裝啞巴。

徐二爺一輩子風裡來雨里去,萬萬想不到自己竟會在一個看不起的女人手上翻了陰溝。他又驚又怒,顧不得邊上的人,開口怒罵道:「你這娘們是發了什麼瘋?!爺對你不好?你肚子里懷的還是爺的種,老子若是死了你兒子就是當家的……你怎麼、你怎麼敢!」

柳於藍面上笑容愈冷,忽而冷笑了一聲:「你對我好?是啊,你把我當個玩意似的拿捏著,自然是千好萬好的。」她仰起頭,白皙的脖頸看上去弧線優美,語氣輕薄而冷漠,一如刀片,「你們這些人從來都不拿女人當人看……我幫徐輕舟做事,他一轉頭就給我灌了啞葯送去煙柳之地;我好不容易被人救了出來,認了命在農戶過我的日子,你們那些倭寇卻偏偏來殺人劫掠,還搶了我送給你。」

徐二爺還要再說,柳於藍的刃尖已經往裡壓了壓,血肉模糊:「叫他們住手,否則我就真的下手了。」

徐二爺的面色慘白如死,眼珠子轉了轉,好一會兒才咬牙恨聲道:「好!好手段,我認輸!」他忽的轉頭去看柳於藍,目光裡面燒著火,「你給我說句實話,你肚子里的孩子……」

「自然是真的,也的確是你的。」柳於藍輕輕頷首,沙啞的聲音裡面帶著一種複雜而冰冷的笑意,「只不過,你以為我真的會留下這個孽種?」

徐二爺聽的目疵欲裂,幾乎恨不得親手殺了眼見這個沒有心肝的賤人。

柳於藍卻用一種宛若告白一般的婉轉語調,附在他耳邊,輕輕和他說道:「你放心:哪怕一輩子孤獨終老,我也絕不會把這麼個孩子給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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