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贈我以瓊琚,還君以明珠 第165章

綠衣等人皆是不明白沈採薇怎麼的就起了這麼個念頭,李景行又不在邊上她們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勸,只好細心的在車裡墊了軟軟的毯子,放了茶點,好叫沈採薇坐著安穩些。

等到了沈家,自是先去拜見沈老夫人。

老人覺少,沈老夫人心頭又記掛著不少事,這會兒午睡方起,正坐在堂中喝茶。她聽得沈採薇來,便趕忙叫人引了進來,上下一打量,不免笑了起來,嘴上道:「今兒可是起得晚了?景行人呢,怎麼沒陪你一起來?」

沈採薇垂了頭,拉著沈老夫人的胳膊不吭聲,面上卻有霞光浮動,嬌羞動人。

沈老夫人這般一看,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她心裡很是替孫女高興,體諒姑娘家面薄也沒追問,會意的轉開口道:「你今日就算不來我也是要找人叫你的。昨夜裡,京里來人捎了消息,說是你四妹妹也定了親事。」她伸手撫了撫沈採薇的肩頭,「她雖不長在我身邊,但聽來也是個乖孩子,我總也怕你爹爹為著他自己的事把她耽誤了,這回倒也可以放心了。」

沈採薇頓了頓,禁不住追問道:「不知訂的是哪一戶人家?」

沈老夫人聞言倒是略有詫異:「自然是鄒家,你父親年前就寫了信來漏口風——說是上官的嫡孫,也算是官宦人家,門當戶對,男才女貌。怎麼,你不知道?」既是沈承宇寫的信,都是挑好的來講,沈老夫人便是自家孫女都沒見過幾回,松江離京城又不近,自然只能聽兒子的。

沈採薇只覺得嘴裡發苦:來松江的路上,她就聽到京里內閣已經選出人來了。本來,京察過去不久,身為吏部尚書的鄒大人手上拿捏著不少人情,自以為這次入閣是眾望所歸,哪裡知道最後入閣的人卻是李老大人,倒是氣得病了一場,不知多少人暗裡看了笑話。沈採薇聽了這事固然為李老大人高興,心裡也跟著鬆了口氣:渣爹一直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一回鄒大人失勢,沈采蘋這親事怕是要吹。怎知道繞了一圈,沈承宇還是把幼女許了鄒家。這般想來,八成是渣爹有把柄在對方手上,不得不認了這麼個悶虧。

沈採薇心裡轉過許多念頭,很是替沈采蘋難過卻又怕惹得老人家跟著難受,只得扯了笑容出來:「年初的時候我正備嫁呢,事情多得很,哪裡顧得上其他?」

沈老夫人一想也是這麼回事,隨即又溫聲細語的囑咐道:「你和她到底也是姐妹,這回不是要給三娘送禮,記得也備一份給她。」

沈採薇一一應下,又說了許多在京里的趣事,逗得沈老夫人一樂一樂,等到沈老夫人微露疲色之後便道:「您先歇一歇吧,我去外頭逛一逛,晚間再陪您吃飯。」

沈老夫人知道孫女孝心,心裡聽得高興,口上卻道:「哪個用你陪?趕緊得回去,你們新婚燕爾的,要多處處才是呢。」

沈採薇只笑不語,扶著沈老夫人去榻上休息。她只帶了個綠焦,出了門便往沈大伯沈既明的書房去——因為渣爹和三叔都在京里,沈老夫人年紀又大了,沈大伯不太放心便帶了宋氏搬回家裡住下。只是每日里在家和松山一來一往的,旁人看著都覺得累。

今日也算是湊巧,沈大伯正在書房裡頭,穿了一身蓮青色的直裰,上頭用竹簪束了發,看著很是輕便。見了侄女來,沈既明也不驚訝,只是抬了抬眼,示意對方不必多禮,語氣和緩的道:「二娘今日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沈採薇想了想,還是把事情和盤托出了:「景行昨日接了密信,知道倭寇有意松江,蠢蠢欲動。他今晨已經出城調兵去了。只是,他心知城中還有人與倭寇有勾結,此事不可外傳,便特意囑我回家小住幾日,順便替他遮掩一二。」她想了想便又接著道,「旁的人倒無所謂,只是顏知府哪裡還需知會一二,好叫他有個準備。景行來去匆匆,我又不甚方便,只能拜託大伯了。」

原先顏知府還在府中備好宴準備招待一下李景行和沈採薇,只是那日里正好被兩個孽子氣了一通,心裡氣不順,乾脆就把這事延後了。

沈既明聽到這裡,不驚不慌,只是微微頷首:「你和他都考慮得很是。這事確實不可外傳。」他頓了頓,便又道,「景行可是有說,幾日能回?」

沈採薇點點頭:「他是早有計較的,又有吳巡撫幫襯,至多半月便能回來。」

沈既明想了想:「我這就去顏知府哪裡一趟,下人那裡你也許管住了口。」

沈採薇點頭應下,不由十分感謝:「有勞大伯了。」

沈既明不免一笑,摸了摸長須:「一家人說這話做什麼?」他溫和的看了沈採薇一眼,接著又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輕道,「你也別太擔心,松江城堅,就算倭寇有備而來,半個月還是能撐住的。」

沈採薇不由長長的出了口氣,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來:不管怎麼說,到底大伯靠得住。

沈既明叫人備了馬車,直接便去了顏府。顏知府這些日子正煩心庫糧的事,一想起就覺得頭疼,聽人說是沈既明來,也只得強打起精神去會客。

待沈既明說了來意,顏步清面色微微變了變,他稍一猶豫,嘴裡發苦卻還是嘆了口氣,接著道:「沉君和你家三娘馬上就要成親,我們兩家也不是外人,我就不瞞沈兄了。好叫沈兄知道,我家中兩個孽子叫人引誘做下錯事,府中並無多少存糧。若是倭寇圍城,怕是撐不了幾日。」他本還想要把事情瞞一瞞,但此時聽了這事,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這事不能再瞞,否則真的事發,連他自己都要跟著受累,雖然如今他已是脫不了干係。

沈既明一貫風輕雲淡的面色也微微變了變:「剩下的存糧還剩多少?」他語調克制,可心裡到底已經生了幾分氣惱——他亦是心眼明白的人,知道若不是出了這事,顏步清估計就會把事情瞞下去了。

顏步清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許久才道:「現在是想法子補上要緊。我本打算在外縣暗中購糧,現在看來卻是不行了。」既然倭寇那邊算計著收走了這邊的存糧,邊上的怕也沒了。

沈既明默不應聲,只是靜靜的等著下文。

顏步清只得頂著頭皮接著求懇說:「不知府上和書院可有存糧,能否暫借一二?此事必不能外傳,否則人心不穩,何談守城?」

沈既明嘆了口氣:「就算我願意借,亦不過是杯水車薪。」若真是要借,其實更應該去尋城中的大戶,只是顏步清那話也是對的,這時候最要緊的是消息不外泄,反倒只能打腫臉充胖子。

顏步清心裡亦是發苦,厚著臉皮口上道:「我也知道這事為難,只是現今也只能如此了。還未沈兄不計前嫌,助我一回。」

沈既明思忖一二,只得跟著點了點頭:「晚上我讓人點一點糧食,讓人繞路從碼頭送過來。」糧食不多,來出和架子卻要擺出來,至少得叫松江城裡頭的人都知道庫中有糧,這樣倭寇就算挑事也挑不出來。

他們兩人交了底,不由得親近了一些又把許多事拿出來說了一回,心裡也多少有了底。

等送了沈既明出門,顏步清回頭就把兩個兒子提溜出來,也不拿木棍了,直接讓人拿了鞭子,很是抽了一頓。因著上回得了經驗,抽兒子前特意叫人把陳姨娘給看好了,只把兩個兒子抽的哭爹叫娘,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只是,抽了這麼一頓,他這心裡的氣也還沒松,晚膳的時候隨意扒了幾口粥,食不知味的等著沈既明那邊的消息。等聽著消息便急匆匆的囑咐了下頭的人去碼頭做戲。對外只說是庫中的糧食叫蟲鼠咬了,是從隔壁縣城調來的。下頭的人得了吩咐便故意掉了一袋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糧灑了一地,叫人看著眼熱。

旁邊瞧熱鬧的人看著那一袋袋糧食都不由得咋舌——都說江南州府,松江最是富饒,果是如此,這麼多的糧食還不知能吃多久呢。

誰也不知道,除了最前面的那些,後頭裝著的都是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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