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贈我以瓊琚,還君以明珠 第156章

文氏和侄女說了這麼一通話,少見的硬起了心腸,再不理哭哭啼啼的文音綺,自己起身出去了。

只是,文音綺到底是她寵大的,她出了門,聽著屋裡的哭聲,自己也覺得難受起來。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文氏方才平了聲氣,轉頭和邊上的嬤嬤交代道:「我記得庫里還有幾匹碧鮫絲,你等會兒取三匹出來,替我跑一趟送去給大郎媳婦。就說是今日她兩個妹妹難得來一趟,也算是我這個做長輩的一點心意。」

碧鮫絲乃是難得的珍品,夏日裡做紗衣、紗裙最是好看,只是染了碧瑩瑩的一點顏色,如碧波又似清露,看著便覺清亮又清爽。這樣的東西乃是進上的供品,便是李家這樣的人家也不過是只有幾匹放在庫里罷了。

那嬤嬤本就是文氏貼心的心腹,多少知道些內情,心裡頭把不知好歹的文音綺罵了好些遍,口上卻還是穩穩的應道:「老奴知道了。」

文氏伸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帶了些許疲憊之色——她一輩子順心如意,這會兒為了侄女要給小輩說軟話,雖然對方占著理但她心裡頭總有些不順意。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聲音漸漸緩了下來,接著道:「至於綺姐兒,你就和大郎媳婦說,等她病好了我就會送她迴文家。綺姐兒的身子現今還未養好,我會讓人看好,斷不會叫她再饒了她這個嫂子的清凈。」

嬤嬤低聲應了又躬身等了一會兒,見著文氏不再應聲,這才禮了禮,抬步往沈採薇住的院子去。

沈採薇本就在院子里等著文氏的答覆,聽了嬤嬤傳來的話,微微頷首,令人給了賞銀送了嬤嬤走。

她想了想,直接把這三匹碧鮫絲交到身後侍立的綠衣手裡:「左右我都要去松江了,這麼好的東西也用不上,你乾脆把我整出來的東西一起理一理,一起送去沈家好了。」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點笑來,「這碧鮫絲正好三匹,采蘅、采蘋每人一匹,多出來的乾脆留給我未來嫂嫂好了。」

沈懷德的年紀早就該定親了,之前他借著要考功名的名義推了好些婚事——畢竟少年進士比起一般的世家公子,婚事上面更吃香些。現今他既然考了狀元又被強留在京里,這一兩年必是要把親事給定下的。只可惜,她卻是瞧不見了。

這樣一想,沈採薇原先要回松江的喜意不由減了幾分,回了房,沒好氣的瞪了眼正坐在書桌前看水路圖的李景行。

李景行莫名其妙的遭了池魚之殃,只得無辜的眨眨眼:「這是怎麼了?」文音綺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沈採薇派的人就是在他書房外頭攔的人,若非他有心成全,哪裡會有這麼容易?只是,這事既然如今已經解決了,二嬸也回了話,採薇怎麼還是這幅模樣?

沈採薇也知道自己這氣生的有些無厘頭,只得扯開話題抱怨道:「都是你招蜂引蝶,害得我還要費心。」

李景行深知這話題不能深入,摸了摸鼻子,起身坐到她身邊,十分順嘴的應聲道:「是是是,都怪我。」說著又倒了杯茶遞上去,眉眼含笑,「好了,彆氣。」

沈採薇一腔悶氣全給澆沒了,只得低頭喝茶。

李景行瞧著她雙頰鼓起的可愛模樣,不由微微笑了笑,開口道:「你還記得徐家的事嗎?」

沈採薇險些沒給茶水嗆到,咳了一下,面色微微有些紅,好一會兒才點頭問道:「你說這個幹什麼?」認真論起來,徐輕舟可是他們兩個人一齊殺的,雖然對方是個罪有應得的變態,可她一個良民想起了也覺得怪難受的。

李景行手上把玩著手中的青玉茶盞,輕輕垂了眼,細長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各色情緒:「上次我故意把徐輕舟的屍體扔到徐二爺的院子里,挑動徐家兩房爭鬥,你想不想知道結果?」

沈採薇大口的喝了口茶壓下心中的噁心感,不太自在的問他:「結果是誰贏了?」

「你小心些,別又嗆到了……」李景行替她撫了撫背,然後才意味深長的道,「誰也沒贏。長房得了徐家明面上的生意,徐二爺則是得了徐家海道上的人手和人脈。」

沈採薇若有所思的抬頭去看李景行:「你怎麼忽而想起了這個,這回去松江……」

話聲還未落下,李景行已經又倒了杯茶遞到她嘴邊,體貼的不得了:「喝茶。」

沈採薇的話又給堵回了肚子里。她不知道的是,她和李景行正說著徐二爺,徐二爺也正在和人說著李景行。

徐輕舟生的英俊挺拔,乃是少有的美男子,可徐二爺卻是個黑大粗長的馬臉大漢,是放在人群里都不起眼的存在。

不過,徐二爺長得粗,心卻不粗。徐輕舟在的時候,他自然是規規矩矩得跟著這個徐家家主討生活,雖然在侄子面前低頭是憋屈了些,但人家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嫡孫又有手段,徐二爺半點也不覺得難受。後來徐輕舟出了事,人又是在自己院子里發現的,徐夫人拉扯著她那不成器的兒子非要把事情賴到他身上,徐二爺乾脆就「揭竿而起」,跑出去了把海道上的那些生意和人手全都給接過來了——徐輕舟這個大侄子有本事,他自然是心服的,可那個靠爹靠娘沒本事的二侄子他卻是看不上的。

現在他手上有人有道,還愁賺不回一個空架子的徐家?

當然,眼下還需把買賣給談妥當了才是。徐二爺親自伸手給面前的人倒了酒,嘴邊的兩撮鬍子笑得一顫一顫的:「林部堂嘗嘗這酒,不是我自賣自誇,這樣的好酒,皇帝老子也沒多少呢。」

林敘乃是讀書人,自負清高,最不喜歡和這般的粗人打交道。他含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條斯理的接過白玉酒杯喝了一口,敷衍似的說道:「是不錯。」

徐二爺也沒把他那點嫌棄看在眼裡,沒事人一樣的接著道:「來來來,還有這龍井蝦仁和梅菜扣肉,都是我特地吩咐做的,您也嘗嘗味道。」

林敘心中不耐至極,但還是勉強忍了口氣,拿著銀箸分別吃了一口:「嗯。」

徐二爺見人喝上吃上了,自己也夾了一塊紅燒雞肉,一邊吃一邊狀若無意的道:「聽說,這松江要來個新的同知。」

林敘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微微頷首。

徐二爺擺擺頭,道:「咱們在松江那邊做了那麼些的布置,顏知府那頭的網也要收了,可不能出岔子啊。」他伸手接過邊上伺候的黃衣美人遞過來的湯碗,漫不經心的用瓷勺子攪了攪,「再說,我聽人說,那個姓李的還和吳巡撫有些關係?」

那黃衣美人身姿纖細窈窕,面龐如秋月,柳眉秀致,生得猶如春日玉蘭一般的清雅脫俗。這般清雅美人此時卻是半依半靠在徐二爺這般的粗黑大漢身邊,由著徐二爺動手動腳。

林敘就是在為這個煩心——李景行這官路走得再順暢、再和皇帝有交情,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同知。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這個浙直總督還不需要為著這個為難。只是,若是再加一個吳溫,那就有些麻煩了。尤其松江那邊……

徐二爺一瞧林敘的面色就知道這事有戲,嘴邊的鬍子顫了顫,站起身來把桌上的一個大碗上頭蓋著的蓋子給掀了開,親自把裡頭的荷香雞外邊包著的荷葉給撕了:「林部堂一定吃過荷香雞了吧?我是個粗人,沒那麼多的講究,若是不看食單子,單單是看荷葉,都還不知道裡頭是什麼呢。」

徐二爺慢慢的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緩緩的接著道:「新同知這回來松江走得必是水路,松江水急,若是真箇翻了什麼船,荷葉江水蓋在上頭,誰又能說些什麼?」

林敘聞言久不應聲,好一會兒才道:「你做得小心些,若是漏了底……」

「若是漏了底,林部堂只管推到倭寇身上便是了。」徐二爺十分體貼周到的應了聲,隨即又道,「前頭安排了歌舞,部堂大人可要一看?」

林敘沒什麼心情,擺擺手:「我還有事,下回吧。」

既然話已經說完了,徐二爺便親自起身把林敘送了出門。

他們兩個一出門,適才那個在邊上伺候的黃衣美人便斂了面上的柔婉的笑容,冷冷淡淡的坐在了位置上。她生得這般的美,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尊白玉做的美人像。

外頭的丫頭輕手輕腳的收拾了東西,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抬頭瞧了眼黃衣美人,口上道:「九姨娘可還有什麼吩咐。」

丫頭一邊說話一邊不自覺的把目光在九姨娘白瓷一般細膩的肌膚上掠過,心裡倒是很有些羨慕:雖然不會說話,可這容貌、這身段,怪不得徐爺寵著呢。話說起來,聽說這位九姨娘是底下那些倭人從鄉下農戶裡頭搶來的,怎的就生的一副嬌小姐的模樣?

九姨娘或者說是柳於藍冷淡的擺擺手,把丫頭全都趕出去後才慢慢得給自己倒了杯茶。

都說女人似水,軟弱不堪,可里卻也有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水這種東西最有韌性,從最高的地方掉下來,不僅不會碎反而可以水滴石穿;就算是掉到了泥潭裡,髒了污了,也依舊還在。

若是叫年輕氣盛那個一心要逃出柳家這個大泥潭的柳於藍知道自己有一日會有這般的結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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